“你还会像以前那样爱我吗？”

那天坐火车来湛江，天空灰凉，车厢里也坐满座的疲惫和沉默。远远的，看到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戴着黑框眼镜，坐在走廊的矮凳上，有时候看到他突然流下眼泪，很快又抹去。有时候看到他把头低下，暗暗地抽泣。我关注了他一路，他悲伤了一路。我想去安慰，又怕打扰到他。看他哭的样子，好像把我二十二岁这一年的伤感都一起滴落在路上。这是今年4月20日我发的一个说说。

其实，里面的“他”，就是我。是我花20块钱买来折叠凳，是我坐在火车中间的走廊上；戴黑框眼镜的是我，想去安慰的是我，掉眼泪的是我，抹去眼泪的也是我。因为不想太矫情，所以发出去时就写成了“他”。

上面这个故事没有说完整，20块的折叠凳不是我买的，是袋鼠巴巴买的。

3月25日中午，袋鼠巴巴陪着我，在医院旁边的一家饭店坐等下午的面试，突然妈妈打电话来，十万火急地说，今天赶紧回家，明天约好了和院长见面，看能不能留我到县医院工作。我很惊讶，下午还要去调剂面试，不一定来得及，也不一定有火车票啊。妈妈说：“无座也要回来啊，找了好多人帮你。本来医院的招工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因为有熟人帮忙才有这个机会让你去面试啊。”来不及思考应该怎么做，只好听从我妈的话，买票回家。坐在我对面的袋鼠巴巴打开12306来看，跟我说，只有无座，今晚6点左右发，晚上11点多到。我说，好，买吧。袋鼠巴巴不愿意，说无座太辛苦了，再看看吧。我说没事的，买吧。下午在中二附院匆匆忙忙问完病史，写病历，和导师面谈了几句就坐地铁直奔广州站。面试完就知道没希望，带着一个礼拜的疲惫和九成的绝望，回家。

袋鼠巴巴是我三年同班的高中同学。为了结束袋鼠巴巴和我五年的大学异地恋，我们约好一起考研，相约广州。我读医学专业比他多读一年本科，所以他早已在广州读研一，只等我来。

我们是坐地铁赶去广州站的。在我来广州之前袋鼠巴巴特地提前为我买好了一张地铁卡，他相信我一定能考上中山的研究生，这样未来三年在广州有张地铁卡方便出行，可谁都没想到，为我买的这张地铁卡，以后都用不上了。

袋鼠巴巴带我到广州站门口，看到有人卖折叠小矮凳袋鼠巴巴就花20块帮我买了一个，我说不用，又不远，没事的。可他坚持要买，让我带上火车坐。广州站，一如既往地人山人海。袋鼠巴巴陪我一起排队，拥挤的车站，摩肩接踵，行李与人，挤得焦头烂额，可队伍一直不见前进，袋鼠巴巴怕我赶不上火车，一把拉我跑去另外一个高铁入口，付了小费，从那检票进去，急急忙忙，一路奔跑，终于赶在火车关门之前上去了。回家的火车，第一次坐得那么沉重。走之前，袋鼠巴巴问了我一句“你真的，要回家吗？”我低声回应“嗯。”

谁也不能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我和袋鼠巴巴曾经幻想了那么多在哪定居，结束异地恋在一起生活的画画，可是，这次如果我选择回家工作，可能等他三年研究生毕业就不会再回去小县城找我了。

形如枯槁，心如死灰，大概就是我那时候的状态。坐小矮凳，在走廊中间，没想到无座的人那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犹如春运，行李成堆，车厢里里外外到处都是人，蹲着，坐着，站着，发呆的，看手机的，瞌睡的，闲聊的，抽烟的，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幻影啊。我不知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应该去做什么；我也不知要想什么，能想什么，应该去想什么。在火车上，发了一条朋友圈，“再见了，孙逸仙纪念医院，再见了，广州。——2016年3月25日”

坐在小矮凳上发呆，头歪着，双目无神，什么都想，什么都没想。好像卖零食的小推车走过了一遍又一遍，我起身让了一次又一次；好像旁边的大叔站着靠着车厢快睡着了；好像蹲我前面的大姐有点晕火车，头埋在臂弯里；好像我斜旁边的小哥在用手机看电影；好像那个小哥起身把座位让给了那个晕火车的大姐，他蹲在座位旁边，也蹲在我旁边。他在看电影，一部古装武侠剧，没有看过，我歪着脑袋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手机屏幕，也不知他是故意让我看到还真是那么巧，一点都不费劲，以我原本的姿势就能最好角度地看到电影。没有交流，没有说话，他在看手机里的电影，我在看他手机屏幕发呆。后来他问我怎么把手机捏在手里又不玩，我说没电了，留点电下车好联系家人。他二话不说就把充电宝借我。后来不再看他的手机屏幕，也看手机里的电影，没头没尾，看不懂，只记得是部比较古老的电影，画面很陈旧，和心情很像。充了一会，我还充电器给他，说谢谢，够用了，留点你用，你还要坐很久。那位小哥说不客气，问我能加微信吗，我觉得无所谓，加了。

下车了，再见，陌生人。你一点点的好心，都让本来一路暗淡的我感觉到一点点不期而遇的温暖。

下车没多久，那位小哥发来消息“见到你家人了吗？”

“嗯，见到了。”

“好。你笑起来的样子很美。”

“谢谢，可我笑了吗？”

“嗯，很甜，一见倾心。”

坐在我妈来接我的车上，看到这条消息，我笑了。谢谢你，陌生人，即使加了微信，后来也几乎没有聊过，你没有加我扣扣，所以我写在空间的这些你看不到，我想对你说声谢谢你也看不到。我能说出来谢谢你的，是谢谢你及时的充电宝和一句夸奖，可我说不出来的，谢谢你，是在我最低落最无望的时候，你无意间的一点点帮助和一点点赞美，真的在那时我灰暗的天空里惊艳了我的小宇宙。有些感激，真的会铭记一辈子啊，无力表达，无法忘记，无从回报。

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但一路总有些不期而遇的温暖和生生不息的希望。

这句话一直写在微信的个性签名里，随时提醒，不愿忘记，为了感激，为了铭记。

袋鼠巴巴后来告诉我，送我上火车后，他坐在地铁口的台阶上哭。

经历过研究生复试落榜，袋鼠巴巴多次安慰我说“别怕，你是失去了很多，但你没有失去我啊。”袋鼠巴巴，你的故事还在继续，一直没告诉你，我最感激的，还是你，谢谢你一直的照顾和陪伴。

袋鼠巴巴，广州我没能力留下来，我们五年异地现在要变成八年。离开广州时我曾问过你：“你还会像以前那样爱我吗？”

你回答说：“不会，我对你的爱会与日俱增。”当然，这是我帮你臆想的回答。

            ——写于2016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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