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征兆地下了一场雪,不大不小。晨起,屋顶、路面,树上已经积累一层三四寸厚的雪,将节后的京都再妆扮一番,好一个琼装玉琢世界。我猜今年鼓楼、后海一带一定是人满为患,尤其是热衷于在这片打卡的年轻男女一定会从四面八方涌达。雪后,带着历史厚重感的古建筑更显浪漫,要炫得别出心裁,岂能错过?!

不过像我这样的普通上班族,多半是无心赏雪景了,看了一眼白茫茫的一片,赏心悦目之后,就该发愁了。上下班,出行不便了,幸好孩子未开学,倘在雪后接送,路上人踩车碾的,黑泥浆似的一片,走着得多费劲,转过天一冻,路面跟滑冰场似的,跌一跤很可能就摔着了...
对风里来雨里去,路上谋食的骑手们来说,绝不会从落雪看到一丝浪漫,多半心里骂:我操!
雪路上骑行风险大增,摔或碰撞的概率极大,倘若发生什么事故,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还得搭进去,他们可是没人兜底的,他们跟平台之间只有一点弱劳动关系。
一次雨雪对一个城市某种程度上就是一次考验。往年的情况看,雨雪过后,往往是千疮百孔,在手忙脚乱之后,真可谓水落而石出;对诸如环卫、街道、乡镇、应急等基层工作人员来说,就多了一份额外的艰辛,原本可以歇息的时间,就得全部铺在这些事务,搞不好还得断送了前程,结结实实被石头砸中。他们在当这份差的时候,心里大约不会冒出一丝浪漫的念头来。
如此说来,雪好像有两重属性,对一些人是浪漫的,期盼的,对一些人是灾难的,厌弃的。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雪只是在这种气候条件下依照自然规律落下来,并不特别照顾喜欢它的那些人,也不是特别惩罚不愿它落下的人。只不过不同阶层、不同处境的人们它的感受不相同而已。

有句老话叫作:穷山恶水出刁民,山水险恶或山水苍凉之地多半是令旅行者向往的自然胜景所在,所谓:山到水穷时,坐看风云起。倘若你是身处此境的民户,大山阻隔,交通不便,只能靠着几亩薄田度日,日日望不到头的深山里头劳作,绝不会认为每日看到的山水优美如画。为了生存下去,为了一点利益,他们可能做出你现象不到的事情来,过去落草为寇的,半为民半为寇的,大率如此。
去西藏旅游过得都说高原有一种神性之壮美,蓝天白云雪山令人沉醉,令人感觉灵魂得到净化。我数次去西藏出差,也曾去大昭寺转了转,布达拉宫前也晃了晃,丝毫没有这些体验,冬日拉萨氧气含量低,睡眠不好,加之食欲不振,又得全副心思想着差事,计较成本收益,琢磨着里面的利害关系,即使空出时间来,也没有览风阅景的情趣,倘若感个冒,或者应酬喝高了有点反应,还得忧心自己的这条老命。故此,去过西藏旅行的朋友跟我说起一路的体悟,我大体是不做声的。
有的东西,某些人看到或得到它好的一面,某些人看到或承受它不好的一面。而它并不是有意为之,天若有情天亦老,它亘古如此,不过是因为人的不同而碰到的它的不同面。
想起那个著名的典故:何不食肉糜。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司马衷生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纵不是心智有问题,恐怕不可能了解民间疾苦。话谁回来,就算下诏赈济黎庶,最后真正落到灾民头上的会有几个呢?
红楼梦里公子小姐们是不解粗俗下人吃茶如牛饮,正如刘姥姥理解不了茄子鲞要如此精致、繁琐,反倒要十只鸡去配它。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到富贵人家就是天生风流,落到贫寒人家就是天生神经病。
秋虫不可以言冬也。
非是顶风冒雪艰苦谋食的劳苦大众不懂浪漫,不懂的欣赏美好的事物,倘若他有钱有闲了,他不晓得在玻璃暖房里,品着茶,悠闲地望着外面的雪景?!
阶层固化的背后是阶层的鸿沟与隔阂。维克托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有专门的阐述。
老杜茅庐为秋风所破大声疾呼: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痛苦的共情让他想到很多和自己处境相同的寒士们,然而,一介寒士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并不因为他一呼唤朝廷就会多盖几间公租茅庐。
在这样的雪天,倘若平台算法在送达时间上宽容一点,或者像刚开始培育市场那样给予一定的补贴了,那么路上顶风冒雪的众多骑手们奔忙之余,大约可以欣赏一两眼路上的雪景。
雪后,又落雪,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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