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的西欧笼罩在绝望的黑暗下,马伊堪,这座刚刚获得独立的城市,却好像给于深渊中挣扎的人带来了希望。
疾行的黑影堪堪与正在收鸡蛋的小贩擦肩而过,险而又险的闪过迎面而来失控的马,身后却黏着几道正骂骂叨叨的人影。
“你再跑,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小腿灌了铅一样沉重,正拼命向下拽着,双手挥动,却早已软绵无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至眼角,乍一看,好似是面色狰狞的人的泪水。
不行,不能停,侧身钻进狭窄的小道,向地下室冲去。
“——砰——”“——砰——“
褪色发黄的木门被弹开,随即又被顶上,炸出一阵尘土,顺着门板瘫软在地,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像一条濒死的淡水鱼。
楼外的骂叨声逐渐远去,皮包肉骨的老鼠却顶着人类的目光安然跨步,甚至还蹭到了他的裤管。
“呼——”长舒一口气,还有一天,他想,他已经是第101次这么想了,却还是激动到浑身发抖,眼睛迸发出神采,看着逼仄空间中的一抹光
“还有最后一天”,实在忍不住再次看向墙上的划痕。
“1,2,3......”布满老茧的手指,随着火热的目光划过一道道或平整或粗糙的痕迹,终于,他数完了第101次,“这不是梦啊”
中世纪西欧的农奴,若能在城市中待满101天,便可以成为市民,摆脱庄园主的压迫,而今天
——已经是第100天了
农奴的生活黑暗而压抑,食不果腹的日子里,就连庄园主偶然大发慈悲的稀燕麦汤,也大多只会在节假日出现,丁上加丁的衣服永远是那些小姐少爷嗤之以鼻的粗麻衫,一眼望去,只有同自身一样,麻木的工具,在柔软的丝绸边,在温暖的炉火旁,在满长席的佳肴后,躺在稻草上,伴着阴冷潮湿的墙壁,啃着苹果核,如获至宝,小心咀嚼。
关于城市的赞叹,如潘多拉魔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终是挡不住,打开了魔盒,他——逃跑了。
可城市真的是诱人的果实吗?不过是白雪公主吃下的毒苹果罢了,精美的谎言编织出的泡沫生活,他一眼望去,便已在阳光直射下,破灭,消逝。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蓬头垢面的人拖拽着一条腿,瘦弱的手顶着坑坑洼洼的木碗,身子侧靠着地,奋力倔着背,纤细的脖颈却支撑着硕大的头颅,让人看了以为就要折断,淡青色的血管似乎要挣脱了那一层薄薄的皮。
——哐当
“滚,别挡路,晦气”
木碗抛物线式下坠,身体撞击地面的声音异常轻,却激起了一阵尘土。
“哐当” 木屑轻盈飞出,如它之前无数的兄弟一样。
可怜的人静静躺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安详的好像睡着了。
他却目不斜视,径直离去,因为,太多,太多,多到数不清也记不住,多到让人无感,麻木。一眼望去,是水沟中发臭的食物进入人口中,是垃圾桶旁面色发青的死婴,是被苍蝇寄生的尸体。
别人的痛苦看着看着,也未必不会到自己身上 。
“咚咚”不堪重负的大门震出响声,抖落一身尘土,他屏住了呼吸攥紧袖子,挪到门口,将眼睛凑到门缝,啊,原来是好心提供地下室的房主。急切而恭敬地拉开木门,挂上满脸笑容。
“先生请进”来人挺着九月怀胎似的大肚子,脸上的肉随着嘴角的上扬胀起,洁白的立领衬着华服,衣冠楚楚,与面色发黄衣着褴褛的他待在一起,显得滑稽而可笑。
“尊敬的先生,今天就是我在这儿的最后一天了,等我成为市民后,请准许我报答您的恩情”谦恭而不失自信的声音撑起了整个房间。
暮色沉沉,弦月高悬,城市如墓地般死寂而沉闷,只有老鼠觅食的吱吱声和知了唱衰的叫声。
房东扫了扫身上的灰,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地势起伏大的凳子上,如不倒翁左右摇晃,手上的银镯也随着摆动将房间镀上了一层光。
“哦,没事,上帝是不会允许我对苦难熟视无睹的。”
“是啊,感谢主的保佑”暗黄的两颊僵硬地堆出一个貌似真情实意的笑容,双手合十,神情虔诚。
可是,上帝为什么看不到我的干酪皮和鱼尾,只看到了先生们镶有银边的铜碗呢。
几个小时在恭维拼出的谈话中一分一秒流逝,天怎么还没亮啊,大腿有频率的上下抖动,袖管已被攥出了汗痕,快一点,快一点,呼吸逐渐急促。
“——砰——”可怜的大门,再一次被撞开,终于寿终正寝。“人呢"
熟悉的恶魔的声音在耳边炸起,炸得他不分今夕。
跑到窗边,可窗早已被不知名的人锁紧,喉咙发紧,他突然发疯似的,如野兽般,撞向好心的房主特意为他换上的双层玻璃,纹丝不动反应让他近乎绝望,浑身止不住颤抖。
不,不,鞭子的抽打声,血液的铁锈味,母猪的骚臭,如潮水,在一瞬间,将他吞噬。
太阳,太阳呢,太阳怎么还不出来,快点,快点啊,死鱼般的眼睛机械看向那满身贵气的人,房主恭敬地垂下头,功成身退。
不,不,不会的,这是梦,对,这一定是梦!
“这可不是一个梦,我亲爱的爱逃跑的小老鼠,玩够了,就该回家了”藏蓝色的眸子平静却藏着权威被触犯的怒火。
终于,天好像不一样了,光冲破了地平线,天际的白肚皮画出了他的希望。
“哈哈,我现在是市民了,你没有资格来束缚我,我,自由了,哈哈,”癫狂的笑容和分贝的突然拔高让男人很不爽,他挥了挥手。
“——砰——”枪声兴奋了树上的鸟儿,刚刚向门口跨大步的人,茫然的垂下了头,怎么,怎么这么痛,摸了摸那个洞,身体缓缓下坠,如虔诚的朝圣者,看向窗外,一眼望去,哦,不,他看不到了,晨曦微露,阳光普照。
他,——死了,死在了第101天的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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