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救赎这个词很难形容。
阴郁的环境,深陷的眼眸,出奇的理性,偶尔屈指上推镜架,看上去安静得似是懦弱,做的事精明得令人咋舌,二十多年的谋划,在一次黑暗的枪杀下爆发,近五百码的负重匍匐,于黑夜的雷雨交加之下重生,是肖申克。那个光着膀子接受滂沱大雨的洗礼而获得救赎的那一帧场景,定格在这个影片的海报上,单是看着就好像将人的心灵重新洗涤。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感悟救赎,《肖生克的救赎》。
《悲伤逆流成河》的顾森西给易遥带来的那一抹阳光,是易遥陷入黑暗的生命里短暂的曙光。最后的悲剧结尾,让我无法判定前面的那些温暖算不算救赎,但可以肯定的是,易遥作为被黑暗笼罩生活的代表,每一次的笑颜绽放,都是一场人性本善的救赎,哪怕于事无补,哪怕微不足道。
我一直以为《少年的你》是和《悲伤逆流成河》题材相似的校园霸凌,然而在我观影结束后,竟有一种新的悲戚——国家针对上一类电影所出台的政策,似乎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手心的掐痕愣是在我这儿待了两天,那是无能为力的揪心。陈念带给小北的救赎,是坚信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希望;小北带给陈念的救赎,是你无论走到哪儿,我一定在你身后的安全感;很庆幸警方介入了影片,在两个人固执的剑走偏锋之际,他拼命地向他们的深渊递送缰绳。
这样想来,救赎似乎离我们很远,因为那些故事太过震撼,也太能戳脊梁骨了,然而这些都与我今天要说的故事无关。救赎,或许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的模样。
“不管是捣蛋还是恶作剧,写信给『浪矢杂货店』的人,和真正为了烦恼而上门的人一样,他们内心有破洞,重要的东西正从那个破洞渐渐流失。”
这是浪矢爷爷触动到我的地方。浪矢雄治,解忧杂货店的创始人,一个极善良的人,也是我今天想推荐的书的关键人物。《解忧杂货店》这本书我听说很久了,一直都没有静下心来去细品,前些日子随意的翻阅,竟一不小心被吸引了去,东野圭吾先生朴素的文字,不经意地缓缓抚平了我在这浮躁社会中浮躁的心。就像很多网络评论中写的那样,看完这本书,总莫名地感觉内心有种冲动,好想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点也好,于是我悠悠写下了这拙劣的文字。
一开始我以为这本书讲的是学会倾诉与倾听,后来我愈发地觉得这远非摆脱烦恼那么简单,一个又一个人物的出现,看似是独立的个体,实则交织出一个小镇的模样,映射着一个城市的模样,构造出人性的模样。小说以三个小偷意外躲进杂货店为引,由一封来自40年前的信牵出一系列故事。三人面对奇怪问题众说纷纭,在一次又一次的口角之下,阴差阳错地替人分了忧,意外地救赎了他人,又最终救赎了自己。
细细地品时,我蓦地发觉与其说是三个人,不如说是一个人,一个代表每个人内心都有的阴暗面,易自暴自弃,易破罐子破摔,处事暴躁,悲观消极——敦也;一个代表人性的善良,本性天真,拥有一种大爱,内心纯粹地一尘不染——辛平;一个温柔又理性,权衡利益之下会被阴暗面说服,又常常放不下内心的善良,应是我们不断纠结的人格本体——翔太。从开头中三人对烦恼信各不相同的态度,足以展现我们遇到事情时纠结的模样,好似内心深处的黑色小人和白色小人打得火热。
(敦也)「设法帮助她?笑死人了,我们这种不入流的人能帮她甚么?既没钱,又没学历,也没有人脉,我们只配干这种被人唾弃的闯空门勾当,就连闯空门也无法按计划进行。好不容易偷了值钱的东西,逃跑用的车子却故障了,所以才会跑来这种积满灰尘的房子。我们连自己都顾不好,哪有甚么能力去为别人解忧?」
(辛平)「但是,即使只是写几句话,应该总比不写好得多。有时候不是会觉得有人愿意听自己说话,就很感恩吗?心里有烦恼的时候,如果无法向别人倾诉,就会很痛苦。即使无法给她甚么实用的建议,只要说能够理解她的烦恼,请她加油,我相信她的心情就会轻松不少。」
“我们这种人”,其实会这样说,已经是在渴望被爱了。人性本善,很多时候,我们还是会选择善良。在善良的辛平固执的回信之后,一封又一封的来信开始渐渐牵动三人的心,从一开始的绝对不予理睬,到后来随发信人一起焦灼。最终三人看到咨询者解决了其自己的烦忧时,就连阴暗的敦也也会勾起嘴角,哪怕他们都知道,他们并未作多大贡献。
就像浪矢爷爷说过的,也许你并不能改变咨询者,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咨询的人其实也只是为了得到一个肯定自己的答复罢了。
「我咨商多年,终于了解到一件事。通常咨商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找人咨商的目的,只是为了确认这个答案是正确的。」
「这也是在帮助别人,正因为是麻烦事,做起来才有意义。」
克朗那个音乐人的故事也是这样,他最终走音乐之路的决定,与向杂货店咨询的结果毫无半点关系,但终归那最后一封信给了他勇气。
克朗的结局是这样写的:
意识渐渐远离,自己似乎睡着了。
一封信的内容,隐约浮现在脑海。
「有人会因为你的乐曲得到救赎,你创作的音乐一定会流传下来。
至于你问我为甚么可以如此断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之,千万不要怀疑这件事。
请你务必要相信这件事到最后,直到最后的时刻,都要相信这件事。」
喔,我懂了,现在就是最后的时刻,我只要现在仍然相信就好吗?
老爸,这样算不算留下了足迹?虽然我打了一场败仗。
看到这儿我仍然云里雾里,胸口隐隐作痛,克朗努力到了生命的尽头,仍然没有见到曙光,难道最后的价值只是拯救生命?这便是我佩服东野先生的地方,东野先生仅仅多写了一段,便把前面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了,令人不由发出“天哪,竟然会这样!”的惊叹。
「最后,要为大家献上那首歌。」稀世的天才女歌手说,「这首歌是当年我踏入歌坛的作品,但这首歌具有更深远的意义。我弟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这首歌的作曲者是我弟弟的救命恩人,他用自己的生命救了我弟弟。如果没有遇见他,就不会有今天的我。所以,我会一辈子唱这首歌,这是我唯一能够报答他的事。接下来,请大家一起欣赏。」
〈重生〉的前奏响起。
最后的价值真的只是拯救,只不过这不仅仅是救了一个人,这是场生命换来的救赎,救赎传播救赎,救赎了一群人。
小说另起视角,开始详细讲述浪矢爷爷的故事,让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种人,他们可以温柔善良至此。这便是我前面提到的那个触动我心灵的人。浪矢爷爷曾收到过三十封骚扰信,他认真地回复了每一封信,他说:
「不管是捣蛋还是恶作剧,写信给『浪矢杂货店』的人,和真正为了烦恼而上门的人一样,他们内心有破洞,重要的东西正从那个破洞渐渐流失。最好的证明,就是他们一定会来看牛奶箱,会来拿回信。他们很想知道浪矢爷爷收到自己的信后会怎么回答。你想想,即使是乱编的烦恼,要想三十个烦恼也很辛苦。对方费了这么大的工夫,绝对不可能不想知道答案。所以,我会努力想答案后,写回信给他,绝对不能无视别人的心声。」
雄治针对这三十封看似出自同一人之手的烦恼咨商信一一认真回信,在早上之前,把回信放进了牛奶箱。八点的时候,当杂货店拉开铁卷门开始营业时,所有的回信都拿走了。之后,没有再发生过类似的恶作剧;有一天晚上,收到了一张只写了「对不起,谢谢你」这句话的信,笔迹和那三十封信很相似。
反复的翻阅中,每一遍都会有新的感动,会突然感觉前面的某些配角和后面的主角好生相似,或许他们本就是一个人,认知到这一点后,小镇的样子愈发清晰,也愈发温暖,每个人都可能是别人生命中重要或不重要的配角,却一定是自己生命的主角,不管哪个阶层的主角,都会遇到烦心事,都会陷入迷茫。
浪矢爷爷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小偷三人组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学会了思考善良。
全书有看似分离的五篇主故事线,加上穿插的小偷心路历程,应是六种人生,几条线错综复杂,相辅相成,读起来是满满的感动。其实书信的方式本身就很触动我,很多年前,叛逆期的我便是被母亲的书信拉离黑暗的。碰上学习低谷期,时不时地对着母亲发脾气,又连续好多天进行冷暴力,摔门,不告而别,明知道自己的每个行为都是错的,却又控制不住自己,那时我自己都很讨厌自己。母亲每次看着我欲言又止,却依然会在每天早晨轻唤我的乳名,会提前准备营养均衡的一日三餐,会避开谈论我学习的事情,会在傍晚轻掖我被角。有时候叛逆就是你害怕别人对你太好,嫌弃自己的无能,害怕还不起这些温暖,从而更加叛逆,直到某天我收到一封来自母亲的信。母亲的字不算漂亮,却偏偏带着灵魂的重量,洋洋洒洒充斥了两张打草纸。我至今仍然记得上面有段写着:
「我亲爱的女儿,请相信我非常爱你,你比妈妈强多了,我嘴笨,总是惹你生气,我只是希望你能快乐,别那么大压力,我永远相信你,我们一起加油,好吗」
后来我跟母亲提起这封信的时候,她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可不管过去多久,每当我看到这封信,甚至仅仅是想起,就会不受控制地泪流满面,揪着我那微微颤抖的心。
或许是感同身受,我看着书中写着烦恼的书信,总是会想到那天,然后想到救赎。这些烦恼真的太普通了,也正是因为普通,才更贴近生活,更能唤起良知,更能让你相信,哪怕这种善意微小,拯救人生的概率渺茫,但请相信它有意义,请相信你的每一个善举,都可能会直接或间接地救赎一片黑暗。
故事的最后也恰恰为最后一个救赎收尾。
敦也随意投了空白的信,联系到了前面浪矢爷爷收到空白的信的场景。
「也许这个人还没有得到结论,可能还在犹豫,还没有找到答案。」
「所以就把空白的信纸投进来……」
小偷三人组发现他们绑架的,是他们刚刚救赎的一个人生。
「没关系,因为这封信本来就是写给我们的。敦也,你说对不对?」翔太说,「她感谢的是我们,是对我们说谢谢,对我们这种人,向我们这种不入流的人道谢。」
敦也注视着翔太的眼睛,他的眼睛发红,泛着泪光。
收拾好东西后,他们从后门走了出去。阳光很刺眼,远处传来麻雀的叫声。
阳光将黑暗都照亮,麻雀稍稍唤醒良知。
敦也的目光停在牛奶箱上。今天一整晚,这个箱子不知道开了多少次,又关了多少次。想到以后再也摸不到了,不禁有点难过。
他最后一次打开信箱,发现里面有一封信。
致无名氏:
我这个老头子绞尽脑汁思考了你寄给我空白信纸的理由,我觉得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不能随便回答。
我用快不中用的脑袋想了半天,认为这代表没有地图的意思。
如果说,来找我咨商烦恼的人是迷路的羔羊,通常他们手上都有地图,却没有看地图,或是不知道自己目前的位置。
但我相信你不属于任何一种情况,你的地图是一张白纸,所以,即使想决定目的地,也不知道路在哪里。
地图是白纸当然很伤脑筋,任何人都会不知所措。
但是,不妨换一个角度思考,正因为是白纸,所以可以画任何地图,一切都掌握在你自己手上。你很自由,充满了无限可能。这是很棒的事。我衷心祈祷你可以相信自己,无悔地燃烧自己的人生。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针对烦恼咨商进行回答,谢谢你在最后提供了我这么出色的难题。
浪矢杂货店
郭也从信纸上抬起头,正对上其他两人的视线。他们的眼睛里都闪着光芒。
自己的眼里也一定是这样,他想。
我相信那个光芒,是浪矢爷爷用善意赠予的,浪子回头的机会,以及新生的希望。
ps:刚刚在列车上写到母亲的故事,泪珠子一个劲儿地掉,我其实没发出半个音节,却看到一张纸巾,从斜对面的方向探出,小姐姐没有抬头,好似不经意,我怔了一下,接过纸巾,轻声道了句谢,心里柔得似水。萍水相逢的温暖,请相信这个世界,满是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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