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天是父亲的六十大寿，亲朋好友一应到场，就连父亲多年在外的兄弟也携妻回乡祝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记忆中奶奶去世后，当年大龄单身狗的叔叔变卖家什，毅然远走他乡，这期间很少回家，只记得有一次，我抱着他哭成泪人，然后送他去车站。
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送他，我天真地以为那是父亲工作忙，自家兄弟就不讲究这些了，后来又猜测，是不是亲人远去，为避伤感，所以父亲不敢送……
直到上大学，我想去叔叔所在的地方旅游，遭到妈妈的反对“城里人过得都经济，不要去给叔叔添麻烦”。我当时以为这是父辈之间的一点好面子，却也配合，直到有一年暑假回家，听到妈妈说起爸爸不送自己兄弟的真实原因。原来叔叔第二次回家偷偷卖了祖房，事后才告知父亲，并变相带走了所有的钱。
以前，我觉得父亲不够善良，因为自己有漂泊的经历，所以更希望得到来自家里人的支持。想必叔叔在外不易，所以觉得父亲有点看钱太重了。后来逐渐懂得，那是父亲作为兄长不被重视的痛，更别说老家人是轻易不卖祖产的，每年清明，扫完墓也就没了个落脚的地儿。
父亲总是话很少，从不在我面前提及自己兄弟的半点不是，我有很多猜测：一是我们这辈中叔叔对我最好，其他表兄弟表姐妹都羡慕，怕我伤心；二是兄弟情深，能忍的他都忍了，父亲大度；三是父亲孝顺，给已故的爷爷奶奶面子，肩负长兄如父的重任……
原来都不是，也都是，最重要的是怕我们不懂，一家人说多了反而误会。直到六十岁过完的第二天。我跟表哥一家和叔叔婶婶一起吃饭，叔叔从未见过我的另一半，于是“酒后吐真言”，摆起长辈的姿态来，对老公指指点点，表哥和婶婶一再解释，但最终阻止不了一场家宴不欢而散。就连解释的人都被骂出了酒店。
老公不知情，结婚多年都不知道我有个亲叔叔，亲戚多了，还以为我一直说的是某个远方房叔叔。怕产生误会，想回到爸爸妈妈处解释，尽管我一再强调不需要。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照例抽着烟，氤氲之中向我们几个滔滔不绝起来：“这么多年，我都不愿意说他的事，因为他是你们的长辈，也因为他过得不易，……”——
十六岁，把全家人的口粮卖了去买一块自己喜欢的上海表
十八岁，要买一款时兴的大衣，卧床撒娇不起，威胁父母
二十岁，哥哥娶亲，自己要买家具，否则烧房子
……
突然间我目瞪口呆，像听一幕幕荒诞剧那般苦笑，转而落泪，我甚至明白了人们说的六十而耳顺的含义，自己兄弟那些荒诞事竟然在老父亲心里埋了那么多年，是爱？是苦？是激励？他说他不愿提及，是已经物是人非，是不愿招惹他的这个弟弟，情愿把时间交给沉默。
妈妈补充，你们还是晚辈，叔叔回来一趟不容易，多多照顾他，别让他太伤心，不过，我们谁也不欠他的就是了。
白发已经悄悄爬上了爸爸的两鬓，沉默寡言里全是爱，对我们的，对爷爷奶奶的，对兄弟的；全是责任，对我们的，对家族的；是榜样，还有无奈。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他抽烟了……尽管不利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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