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陽光下人會用最溫柔的眼神凝望

2019/1/11 高雄機場（準備往香港）

早上送小蔓去上學。

其實這半年來我已經很少送小蔓上學，大都讓她自己走路。好聽的理由是為了讓孩子學習獨立，但真正的理由是這樣我就可以睡到自然醒。

不過今天要到香港帶工作坊幾天，心裡想著孩子，所以當一早家外頭公園裡運動的阿桑，大聲說話的聲音把我從睡夢中拉到模糊與清醒之界時，我沒讓自己再度沉睡，我把意識往上抬，抬到可以睜開眼睛看看手錶。

6:58，好吧！今天帶孩子去上學，用多一點的相處來道別。

我穿好衣服，從三樓房間門口朝著整棟房子呼叫著小蔓。這是住透天厝和大樓的不同。透天厝，像是有著不同巢穴的森林，不曉得這孩子現在在哪個洞裡，所以就地呼喊。

我叫了幾聲小蔓後，竟從小蔓睡覺的床上傳來一陣微微的應答聲，一聽就是還沒睡醒的聲音，我嚇一跳，說：「小蔓，妳怎麼還在睡覺，已經7:02了。」

看來，小蔓聽到了時間自己也嚇一跳，過了三秒才傳來：「媽媽啦，媽媽昨天晚上不在，手機拿走我就沒有鬧鐘了。」

「好，沒關係，你先把自己整理一下，我送妳上學。狗，我送你回來再幫你遛，看看這樣能不能來得及。」這大概是小蔓上小學六年來第一次睡過頭，我希望喚醒孩子的安穩面對，而不是掉到擔憂裡焦慮。

「應該可以。」小蔓這樣回答我。

她開始整理自己。

十三分鐘後，一個神清氣爽穿著班服的孩子已經出現在眼前。

七點半，我順利帶著孩子出門。

到學校，和往常一樣，我停在校門口對面的馬路旁，孩子在導護老師的指揮下自己過馬路走進學校。

和往常一樣，我等著孩子走進校門前遠遠的和我揮手道別。

當小蔓過馬路進校門前，果然記得朝我這邊看，我馬上用力把手高舉。但小蔓最近因為角膜塑型片壞掉，已經回到大近視一個，這麼遠她看不見我。她遲疑了幾秒，並沒有朝我揮手就走進校門裡。我以為今天沒有揮手道別的儀式了，但她走進去不到一秒後，又突然跳回來，瞇著眼睛朝我這邊再看一次。

我更用力地揮手，但這大近視瞇了眼睛，用力看了幾秒後，還是一臉迷惑，又走進校門。

我以為她進了學校後，下一秒又見她突然跳回來凝望。我當然再用力揮手，

最後孩子還是沒能看見我就走進校門。

沒有揮手，就沒有完成我心中帶孩子上學的整個流程，但我騎車回家的路上，心裡暖暖的，有被這一再回望的畫面打動。

10:20，我人已到了高雄機場。打電話給媽媽，撥電話給太太，跟哈克說話，這也像是臨行前的揮手。

17:21，我已坐在香港美孚附近的〈饒宗頤文化館〉咖啡廳的戶外桌椅上，寫下這篇文章。落日的陽光從眼前的樹枝葉縫中射進眼簾，我抬頭轉個角度看著一旁的大片樹林，金黃的光線奢侈的灑落在整片樹林上，煞是好看。

一天中陽光最美麗的顏色就是在早晨與黃昏這兩個時段。從人與太陽的緣分來看，一個是重逢，一個是道別。都是連結與分離正交織的變化時刻，在這種陽光下人會用最溫柔的眼神凝望。

突然知道為什麼小蔓早上的數次回頭我這麼有感覺，也突然理解為什麼我總喜歡家人一天各自工作上學後回家見到面的那一霎那，那裡的凝望真切、情感飽滿，在那裡，風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