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老狗的独白

一只老狗的独白

再有十几天，我将迎来生命中第十九个年头。

我是园区里最老的狗。按照人的年龄换算，那时我应该有133岁了。

这个冬天感觉很长，长得像一本读不完的书。我的腿脚开始出现问题，每天早晚出去溜达时后腿会发抖。我极力克制，还是不能控制地抖。这让我很尴尬。

毕竟我曾经也是一只矫健的狗。

那年我三岁，张爸带我去园子里遛弯，趁他不注意我溜出小区，在外面疯跑了一个下午。路上遇到几只狗，我们撒着欢地比赛奔跑，我跑了第一，而且毫不费力。那天，因为我的卓越表现，获得了一只母狗的芳心。那是我的爱情。

日子好快，快得像调皮孩子手里的泥鳅。越是想抓，越是抓不住。

这一个冬天我感觉“衰老”来得很猛烈。无法抗拒的那种猛烈。那天晚上，林妈带我出去溜达，黑暗中窜出一只大狗，体型魁梧，比我高出一头。它的身边没人跟随，林妈想带我离开已经来不及。那家伙露出雪白的牙齿，在我身边大声咆哮。

我跟它无仇无怨，它这个年纪明显不是我的情敌。我不知道它哪来的火气，我一忍再忍，它不依不饶。林妈吓坏了，大声喊人，用力拽着我，拍打那家伙的后背。幸亏林妈戴了手套，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我拼出所有力气保护林妈，我的善良也有底线，我要保护我爱的人！

那家主人赶到时，我们已经扭打在一起。两只狗，一老一小，中间夹着大声呼唤的林妈。它仗着年轻力壮，欺负我年老体衰。但是我有我的尊严，我更在乎的是我不能给林妈丢脸，不能让林妈受伤。

那只狗在主人的呵斥声中灰溜溜地走了。留下我和林妈在黑夜中战栗。是的，我浑身颤抖，因为我拼尽了全身力气。林妈流着泪问我：你的背怎么了？你有没有受伤？为什么你的身体斜扭了？

我没受伤，只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我好累。

那一夜，我很骄傲，也很难过。

衰老的确是最无奈的一件事，于人于狗都是如此。

最近一段时间，我感觉后腿无力。早晚出去一个小时，其余时间我都眯着眼睛卧着。有时，我会做梦，梦见遥远的小时候。

我记得曾经待过的人家，那些对我好的人我都记得。那些伤害我的人我都忘了。梦里我会奔跑，张爸说我奔跑时像一匹马。梦醒了，我想起身却越来越费力。后腿仿佛不是我的，软软的，像棉花做的。

那天晚上吃饭，我站不住蹲下了。我挣扎着站起又蹲倒，我又努力站起。我怕张爸和林妈担心，可还是让他们看到了。林妈哭了，张爸也哭了，我也哭了。

作为一只狗，我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我得到了那么多的爱，我只是内疚我老了，耳朵聋了，行动迟缓。我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每天在张爸下班前蹲守在门前，在他开门的第一时间表示欢呼。我甚至会无法控制地随地大小便。每次看着张爸和林妈给我打扫，我都惭愧得无地自容。

衰老是一件很无奈的事。

每天黄昏，我还是等着林妈带我去园区走走。夕阳照在我们的身上，短暂又美丽。四季轮回，我在轮回中等待归期。

日子很快，家里很温暖。张爸和林妈久别重逢。他们很相爱，我是幸福的“旁观者”。我愿意看着他们互相陪伴，有了林妈，我不再担心我离开这个世界时，张爸的孤单。

日子很安静，也很美好。我听见他们在商量哥哥结婚的事情。家里明年有喜事了！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我也很开心。明年以后，家里人会越来越多，人多会很热闹啊。

我愿意这个家越来越好。愿意他们越来越幸福。一直幸福到把我遗忘。

我愿意接受这样的遗忘。

一只老狗的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