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

我近来休假在家。

2021年的年休假，我本打算8月就回乡探亲。首先，这是人子必须要尽的基本孝道。诚恳地说，一年到头回家住十来天，如果说这样就是尽孝，我真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惭愧的人了，

二老很疼小外孙。因此，如能够趁着南方伏天溽热难耐之时，带孩子回山西看望姥姥姥爷，不仅可慰藉二老对孩子的爱，还可以顺便让孩子清凉地过上俩礼拜。

这是一个普通人的普通心愿。但整个2021年，始终未能成行，

有时是恰逢疫情反复，身为公职人员，应当尽量响应不离深的号召；有时是恰逢某项工作人手紧张，缺不得人，磨不开脸面提休假事。

就这样一拖就到了年尾。听说2022年的1-3月仍可以补休上年度未完成休假，我喜出望外，下定决心，赶紧休假，再不能拖到三月份了。

休假已批好。在和父母视频聊天时，我兴冲冲地告诉他们这个所有人都期盼已久的好消息，感到我的心几乎已经飞回家里了。

可父母坚持说，休假不必回去看望他们了。至于原由，主要有以下三点：

一是疫情期间，我们母子做长途旅行，乘坐飞机还要中转换乘，孩子顽皮经常把口罩扒拉下来，无疑增加了许多风险。

二是今年北方似较往年都更寒冷，孩子太小还没有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生活过，恐怕外出玩耍时着了风寒感冒。

三是我若留在深圳照顾孩子，孩子的爷爷便可以得空抽身回趟老家，看看老家人，缓解乡思愁。

于是，我很内疚地同意了这个选择——暂不回老家看望我独居的老父母了。

母亲安慰我说，“今年五月，你曾利用补休的五六天回过山西一趟。这也算是尽了孝道了；再说，平时可以经常视频，也像是脸贴着脸，很是幸福满足了。”

不回家的决定本已痛苦的，母亲温暖的劝慰又使我涌起热泪，使我被夹在这份苦与这份爱中。

我突然理解了在外打工者们对家乡的渴望。

每年春运，全国各地同时间出现汹涌的返乡潮，堪为举世奇观。无数人为了省钱不买机票而是坐火车、甚至买硬座、站票，摇摇晃晃几十个小时，不惜一切代价只为回家。

许多年前，我不理解，为什么大家非要赶这个点儿回家呢？一年到头，只要能回家看看不就好了嘛？

现在我终于明白，年关上回家，意义不同呀。

我原想着今年如能腊月里回家也是不错的，毕竟已经离年很近了，腊月回一趟，待到过年时父母还能感受到我的那股热乎劲儿，多好。

过年，一家人在暖暖的屋檐下，诉说这一年所有的苦累、成功和收获，共同寄托对来年无限的美好期冀和向往。在这个特别的时候，家人的相守是一种见证。它们共同构成每个人一生中一系列最为重要、最为隆重的见证。

若是没有了年，不能像像样样地过一个年，不能和家人一起守岁，这遗憾和同样是终生难忘的。

我是不打算回乡过年的了。因为我现已很少听说那位同事能在春节期间休年假。春节，是警察值班备勤的日子。如果可以倒开班轮休，就已经非常开心，又怎能奢求在这个还有人坚守岗位的节骨眼上提出来休假回老家过年呢？

所以，这十五年来，我只腆着脸告过两次假，回山西老家陪父母过了年。十五年来，两次在家过年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

第一次，母亲刚退休不久，还没有生大病。父亲身体也没有显现出什么问题。我搂着父母、妈妈搂着我，我们用我那台时髦的诺基亚N86手机拍了很多自拍照。

第二次，父母的身体大不如前了。但父亲还是像年轻时那样给我炸了许多丸子吃——我最爱吃的丸子！母亲还是像过去那样最怕我受不住冷，非要给我打开电暖气片把屋子烘烤得热热得，好像我的身子骨还不如她似的。

这十五年，真把我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大学时每年放寒假，回乡就是回乡，除了发现父亲的白头发多了，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变化。可这些年，每当我从踏上离家的旅程，我都要静静地插上耳机，打开《Five hundred miles (离家五百里)》，单曲循环无数遍。我望向车窗外，仁泪水恣意的流淌。

回乡也痛，因为回了还要走；不回乡也痛，因为彼此都在牵肠挂肚。

我是近两年才真正意识到，尽孝道不只是对父母，对祖父母也不应例外。然而，我意识到时，留给我的时间已不多了。就在去年夏天，李家的孙子们还决定要全体回乡给爷爷过生日，可到了冬天还未来得及筹备生日爷爷便已仙逝了。

如今，奶奶老眼昏花、腿脚不灵，依旧睡在和爷爷睡了一辈子的窑洞改建而成的房子里。我小时候，也在那间窑洞钻过奶奶的被窝。可现在，我却不能去她身边为她暖暖被窝。

人生一定要有这么多的遗憾吗？

我近来休假在家的日子，一点也不得闲，几乎又成了全职带孩子的妈妈。但我心里有一块小小的空间，每想到这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事，就感觉到不满足，非常不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