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附近有很多大商场,向来是热闹的,拿最近成为网红的胖东来来说,单单胖东来建的商场就有四个,分别是生活广场、电器城、服饰大楼和时代广场,四个店分别相隔一个路口,离得虽近但各司其职,其中时代广场是最晚建好的,与其他三个地方不同的是,时代广场是胖东来自己的地基,而其他三个店是要交地租的,想来这也是如今电器城和生活广场要合并搬迁到东区的原因。
在三八路上生活的居民,无论去哪个商场都有道理,东边路口是时代广场,西边路口是生活广场,有的人想买些菜都要先对比一下两边哪有打折的,逛完生活广场再去时代广场转转。这四个商场的侧重不同,电器城和服饰大楼听名字便知道干什么的,专门性极强,生活广场主要是柴米油盐,也有各种衣服和生活家具,里面的服饰都是品牌的,虽没有服饰大楼的花样多,但是质量要高上不少,时代广场是最全面且高端的,电影电玩在五楼、卡通玩具在四楼、衣服鞋子在二三楼、生活超市和金银珠宝在一楼、负一楼是地下书城。
最近胖东来投资三点五个亿建成的天使城已经落地东区,这里的电器城和生活广场要一同搬过去,估计年底就要搬走,胖东来天使城的地基是他们自己的,原本两处的房租没有了,这次搬迁不仅对胖东来的发展规划中很重要,对许昌这个城市而言,胖东来的搬迁也独具意义,意味着这个小城的政治重心和经济重心都已经完成东移,火车道附近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城区。
细数胖东来将要落地的许都广场,周围不仅有图书馆、大剧院、博物馆,许昌市政府也已经搬到了附近,就这个小城来说,政治中心在十年前就已经完成东移,从逼仄的七一路搬离,到了当时尚未大力开发的东区,从文峰广场搬到许都广场,一处是破旧、混乱且拥挤,一处是开阔、僻静且严肃。在胖东来筹划搬迁的这几年,已经有两个大型商城在东区平地而起,360和万达,把这两个商城和待在原地的胖东来对比,不难从二者的人来人往中发现不同,万达和360受众的年轻化,商场周围到处都是俊男靓女,时代带着城市走,城市载着青年走。
如今胖东来也搬到了东区。我站在火车站旁的立交桥上,老城区的余晖落在身旁,雾气逐渐升腾起来,天气预报说晚上有大雾,我想沿着这条路散散步,看一看城市的背面,看能不能寻找到童年时的回忆。
我先前并未慨叹过这座城市的变化,深陷在一路求学和日常生活的繁复中,当我从家附近的边边角角走过时,我才发现生命里的很多场景早在现实里被抹去,有些生命体验只能在记忆中寻到朦朦胧胧的感受。
我沿着仓库路上四通八达的小巷子走,一直走到深夜,除了不经意间踩到的一脚狗屎外,我一无所获。
仓库路的北方是繁华的,往南走是我自以为是的家园,这次我单挑那些不熟悉的小路走,发现这个周围环境与我认知的家是不同的,一切都那么新鲜,城市正在不知不觉地改变。
我们这一代人看似一切前途和命运都被限定了,生活也被局限,我们总喜欢诗和远方,说着‘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最后我们连这些逃离的话术都开始厌烦,我们还是回到家的附近,通过自己用脚印重新丈量出的家乡,我们走过它后,发现这些最熟悉的地方,有很多已经变得不再熟悉,并且尚有太多我们尚未观察到的陌生之处。
我自称是长在这里的本地人,童年是扎根在这里的,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像一个游客一样,完全没有理解这片土地的真正含义。对脚下土地的了解和观察不足,让人自视甚高,这和与人的交往一样,我们总想着认识更多的人,听更多人的故事,到最后却发现我们连家里的这几口人还搞不明白,我们知道父母爱自己,但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们,与兄弟姐妹一起长大,但我们的世界却相隔甚远,我们知道自己的名字,但却没有完成过一次自我对话。
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我们越来越专注于与人打交道,逐渐淡去了对自己生活环境的那份在意,长辈总会在酒后长叹“变化太快了”,我们也只是听听了事,时代更迭的压力刚停在身上便被我们的一个哆嗦抖在地上,也许这些长辈也只是随口说说,他虽然发出了慨叹但也无法共情时代对同一面墙壁经年累月的冲刷。
城市不停地在进行整容,全身整或者局部整,郑州是全身整容,许昌是局部整容,在郑州的几个大区,根本看不到周围的具体风景,全是披着绿色人工草的围墙,路标都被围在里面,打断我前行的不是红绿灯,而是“前方施工,请绕行”的指示牌。与朋友常聊西安,西安也是这样,前一个路口还是金碧辉煌的高楼,下一个路口就是门掩黄昏的平房。建筑不停地被废弃,高楼不断被拆迁,围上围墙,接着吊车挖掘机轮番奋战,开发商有钱施工便昼夜不停,资金短缺那几个月间都会鸦雀无声,有时候新建筑会矗立在旧有地基上,有时候这个地段的围墙再不会拆除,成为烂尾楼永远地废弃在那里。
路上都是近几年新起的高楼,道路在高楼的映衬下更显狭窄,曾经空旷的升旗广场已经被各种店铺所占据,我的童年就这样被时代给淹没掉,我想寻找一些痕迹,可是眼前的屏障让我束手无策。随着我们的成长,我们心中的某一块领地逐渐被吞噬掉了,又或是渐渐消弭,最后随风而逝,那些记忆就像阑尾一样,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们可以选择珍惜,也可以选择无视,可以与它长久做伴,也可以让它被手术刀割掉。
晚上的雾很大,空气里像是浸着水,我双手一紧就能拧出水来,越向前走能见度越低,像走在冒冷气的桑拿房里,在这样的茫然中,记忆的场景就不知不觉间在视野里消失掉,我以为它就存在那里,可不知从生命的哪一刻起,我发现自己错了,它就像亲人的生命一样,随时会消失掉,在我的不经意间,在我自以为是的时候,在我的注意力被新世界所牵制的时候,它永恒性地离开了我。
我们为什么说生命是沉重的?因为自出生开始,对于生命的本身,我们就在不断地给它附加意义,但是又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随着一些意义附着物的玉殒香消,意义被消解掉,这个变化着的时代,让我们生命的一部分逐渐消失,又不断给我们的生命书写新篇。人的生命不只属于个人,也属于这个时代。生命又怎么不沉重呢?
我本想趁着雾气,去看一看童年的影子,但是雾越来越大,我连脚下的路都已经看不清了,只好擦了擦眼镜上的白雾,直到它露出原本的油渍,把双手插进兜里,像是要握紧什么,走回了家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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