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有三重境界，教育有四种功能

本文是《经营我的大學》专著原自序,在黄山书社出版时被拿掉了。时隔十年后，文化的问题还是问题，传统文化连一个概念都莫衷一是，泛文化和狭隘定义从两个方向鲸吞蚕食着来之不易的文化生态，特将此文刊出，以有助于清晰文化本体，庶几集合同侪，共济教育与文化之创新。

文化的第一要义,是宇宙生命观

什么是“⽂化”？仓颉造字的时候，没有定义“⽂化”，孔⼦讲学的时候，也没有“⽂化”这个词。近代以来，从西⽅culture译过来时，才有了这么个派⽣词。如果把这个词解析开来，cul（cultivation种植、耕耘)，ture(nature⾃然、造化)，连缀起来，其实“⽂化”表达的就是⼈类如何运⽤⾃然因果，以经营、解释、衍⽣、更新、再造⾃⼰的精神与物质⽣活的道路、理论、程序、表现物及⽅法。

近年以来，“⽂化”⼀词被滥⽤到令⼈怵⽬惊⼼的程度。什么都打上“⽂化”的招牌上演了。有⼀次吃饭，⼀个⼈振振有词的说：企业经营有三个层⾯，第⼀，是精神的层⾯，第⼆，是技术的层⾯，第三，是⽂化的层⾯。这话好似说：⼀个⼈由三半截组成，其⼀，肚脐以上部分，其⼆，肚脐以下部分，其三，穿的⾐服戴的⼿饰。

炒作得甚嚣尘上的“饮⾷⽂化”、“教育⽂化”、“古玩⽂化”、“性⽂化”，……如此等等充分运⽤着现代声光传媒的播弄与⼤量批发，令普通⼈完全搞不清楚什么才是“⽂化”，好象什么都可以叫做“⽂化”；加以中国⼈由于长期历史发展过程中垒积出来的尊重⽂化的潜意识，⼀看某些“⽂化⼈”吓⼈的⾼帽⼀摞，⽴即先晕掉，放弃⾃⼰的思考。由于今天⼈类活动的全球化，各民族思想⽂化不可避免地碰撞、交融、⽐较、衍⽣，每个民族都⾯临着如何保有⾃⼰的民族性，如何复活⾃⼰民族的根⽂化，并在这个全球⽂化整合重组的氛围中创新圆容⾃⼰完整独⽴与和谐相容的新⽂化，这是摆在各国⽂化界与教育界的重中之重的任务；作为世界上唯⼀延续五千年⽂明的华夏中国，这⼀任务尤其迫在眉睫。那么，简洁清楚地明确“⽂化”的全部范畴及其根本实质，以清楚界定教育的功能，可以有助于廓清⼀段时间以来的整体⼈⽂迷茫。

⼀个民族的⽂化本质上就是这个民族包容宇宙观、天道观、世界观及⽣命观的民族精神系统及其⼈⽂表征。它以精神理论为核⼼，⼈⽂表征为其表现载体形式，着重体现在个体的道德⼼法修养与群体的伦理规范及其⼈⽂成就上。以中国传统儒释道⽂化来看，这个博⼤精深的⽂化以先秦原典为核⼼，以长城、故宫、五岳四⼭、历史载籍、⽂⼈墨客的吟咏、服饰、饮⾷、礼仪等等为表现，形成中华民族独具风度的⼈⽂⼼理、建筑、艺术形式，深刻地影响着民族的整体⽣命演进发展。倘若“⽂化”的实质不能指向精神道德的核⼼，⽽仅是画其表⽪，就有如⼀个患⼼脏病的患者，因为嘴青⾯⿊，医⽣就⼀味给他（她）打厚厚的胭脂⼀样的可恶，⽽历史的⼀切⽂化载体本⾝，是否表征出了这个根⽂化的内涵、表达到了那⼀个层⾯，也是要具体分析的，不能以感情的作⽤来模糊了科学的态度。其中作为⽂化传承的最重要活动的教育，也必须由此⽽展开，进⾏⼀种深⼊的检讨，以整合出最优的教育程序，更好地承担中华新⽣的重担。

中华传统文化,就是从道术器三维呈现的民族慧命。

把世间的事情分成养体的、养智的、养灵的，本此我们对世间芸芸的百业，表⾯复杂的社会流动就可以⼀⽬了然，⽽如何将这三个部分有机的相容，构造⼀种对⽣命真实有益，对群体能够带来和谐向上的状态的⽂化系统机制，是我们⽮志不移的努⼒⽅向。⽂化的⾸要功能，正是要说清楚“我们从那⼉来，到那⼉去，我们在这⾥如何相处”这三个⽅⾯的根本问题，讲清楚⼈类对宇宙、天道系统的根本认识与对⽣命的根本看法。要讲清楚⼈为什么要重德，德的内涵包括那些⽅⾯，以及如何建⽴和展开⼀个结构性的系统来做到；其次，⽂化要关注技术的问题。讲清楚如何创新、发展技术才是对⽣命真实有益？如何建⽴相应的技术体系和传承⽅式。再其次，是⽂化的娱乐和装饰的功能。⼈类在各⾏各业、⽣活的各个⽅⾯如何造美；如何营建善意美的流动；举凡建筑、⾳乐、舞蹈、艺术等等，本质上不可以是⽆源之⽔，⽆本之⽊，⽽第⼆、第三两个功能，必须是表达第⼀个功能的。如果背离，则被认为是对⽂化的反动，⽽在⽂化观⾮常明确的时代，这种偏离将被认为是⼀件很⼤的事情，必须⾸先要调整的，⽤今天通俗的话说：⼀切不道德的技术和娱乐、装饰都是整体⼈类的⼤敌，是绝对要严肃及时地弥灭的。

古希腊、古印度上古的⽣命科学有很⾼的成就，他们把⼈的精神与物质构成进⾏了科学的划分，建⽴了“四属性”说，⽈：愚昧属性、功利属性、智慧属性、灵性属性。愚昧属性，即⼈的⾁体属性。⼈有物质⾝体，要维持这个物质⾝体的存在繁衍，在这些⽅⾯与动物似乎没有差别，但因为⼈的⾁体不过是⼈的⼼灵的载体，⼀个⼯具，所以，对⽴体的⽣命存在来说，这个属性应置于最低的位置。⼈如果将⾃⼰的价值观界定在这个属性上，那么这样的⼈境界是相当低的，不过是⾏⼫⾛⾁，与动物⽆异。因为⼈会思考，当⼈的思考只是着眼于外在的物质攫取与数量、美观这些上⾯时，⼈会衍⽣⼀个很⼤的动⼒性属性，这就是⼈的功利属性。这个属性如果太强了，⼈就会成为功利的动物，很可能赢得了天下，却丧失了⽣命的⾃由。第三个属性，⼈的智慧属性，这个属性历来被很多⼈错认，因为⽣命价值观的不同，向上可以追索⽣命的⾃由，真正领悟宇宙天地⼈⽣之理⽽智慧，向下为追索名利的⼀味占有攫取，就变为如何取得愚昧属性、功利属性占有享受的⼼计。⽽⽣命的第四属性，乃是⼀切古往今来的真正圣贤所坚定的⽣命努⼒⽅向，就是灵性属性。这是⽣命通过世间⽣活经历中不断地锤炼⾃⼰的⽣命承负能⼒，完满⾃⼰的根本智慧，进⽽达到对宇宙⼈⽣终极觉悟之道，是⽣命关注于终极思考与终极关怀，进⽽努⼒达到内外双得双成的⼤成⼈⽣之道的旨归。本书中提到的古印度⽣命科学，就以《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两部伟⼤史诗揭⽰了这个通道，这就是“正法、利益、爱欲、解脱”之道，⽽这⼀论述，在中国的《易》经⾥，更简洁地表述为“元、亨、利、贞”。⼈如何认识⽣命应该遵循的正确标准、道德（正法），如何在利益和爱欲的⽭盾与演进中坚守这个道德，不断提升⾃⼰的智慧，进⽽达到⽣命真正的⾃由之道（解脱），这个过程恰是⽣命的主线实质，⽽⼀切世间的⽣活表现，都是为此服务的。

教育承担着这个精神、技术传承的使命，所以就绝不只是⼀个常识的传导。如何给予民族⼀代又⼀代的精神的薪⽕传承、技术的流延传达通道，是⼀代代真正对民族教育有崇⾼责任感的教师们⾸先要考虑的问题，我们的教育应该在坚定我华夏民族最优秀的精神内核的基础上，敞开胸怀，打通东西⽅⽂化通道，吸纳别⼈在技术上的长处，融汇⼊我民族的创新体制中来，既保持我民族的特⾊，又兼容并蓄，以博⼤的胸怀、⾼明的看法、对民族负责同时对世界繁荣有益的⾓度来建设⼀个不断圆容升华的⽂化系统，以启迪整体民族的智慧，创造中华⼀个又⼀个更为美好的时代。那么，这个教育就要关注：元——根本的、正确的宇宙观、世界观、⽣命观及⽣命道德。亨——⽣命的正常、⾃然的爱欲如何摆放？如何形成有⾃律、以社会责任为⾏为约⽌的⾼素质个体？如何使⽣命⾃然的能量流动获得正确的释放并善加处理这个结果？并由此衍⽣对家庭、社交⼀系列⼈⽂架构体系。利——经济的发展，如何处理与⾃然的关系？如何处理与其它民族的交换关系？信⽤如何界定？以什么形式来达到？如何评估这些形式对民族⼼理的影响？要防⽌什么样的极端伤害了民族的长远可持续发展？如何做到？贞——⽣命的灵性⾃由如何畅达？⾃由的更为⼴泛的定义？如何在爱欲和利益交织中、在⽭盾的尖锐处葆持⾃⼰的灵性独⽴不受伤害、道德准则不致沦落？⼀旦明确地在这四个⽅⾯来结构我们的教育，我们的教育必然会天下⽆敌（儒家讲仁，“仁者⽆敌”，真正的仁者⼼中是没有敌⼈的）

⽬前的⼤学⽣，由于很多都是独⽣⼦⼥，加以当代社会普遍的家庭教育，因为既丧失了原典的传统，又副带了过去长期形成的负⾯因素，常因溺爱造成许多学⽣缺乏独⽴意识、普遍的脆弱、⾃私⼼理等等，构成今天乃⾄未来⼀段时间民族必然之痛，学⽣在社会的辨识⼒上的偏弱，使许多⼈受制于电⼦游戏、暴⼒⾊情影⽚、国外不正当思想和魔性观念的侵蚀，仅在审美观上的异化就使我们许多的⼤学⾯临管理的尴尬，你再怎么跟他（她）说，他（她）从⾃⼰的观念判断还是以为他（她）做得对。由于没有良好的群体合作意识和⼼灵修养的层⾯破碎、零乱，良好习惯养成很差，因此许多学⽣到了⼤学之后，相当多的⼤学教学部门的主要任务被迫地重新教导、规范学⽣本应在⼩学、幼⼉园习惯的养成上，由于种种主客观原因，⼤学是越建越⼤，⼤师级的⼈才却越来越少，这个严重的异化已经引起民族有识之⼠的严重关注。

⼀个以个⼈功利为中⼼价值的教师越是“帮助”学⽣，从学⽣的个体来说可以多习⼀点世故，短期地谋⼀些利益，⽽对整体民族培养其更⾼素质的下⼀代来说，却越是有害。因为学⽣的可塑性强，价值观⼀旦功利化，可能学⽣个体对现存的技术可以⽇精，⼼态却是⽇浮，急功近利，很难去沉下⼼⼏⼗年如⼀⽇研究最为基本的问题，其结果就是应⽤⼯具型⼈才⽇众，⽽⼤师级尖端的基础⼈才⽇稀。名利之徒愈伙，⽽关注民族终极关怀的志⼠愈渺。其实从全球范围来看，最符合民族长远发展的教师⼼态，应该是把重⼼放在学⽣基本素养、道德品质、传统⽂化内涵的涵养上，人格养成是第一位的，以此形成正向的诱导和评价机制，学⽣的技术⾃然可以因其爱好⽽相对⾃主地选择，因为有了正确的价值观，他们关注的就不⽌是短期的这个职业赚钱效益，更多地是这个职业的发展对民族国家的好处。⽽学⽣在装饰和娱乐修养上的发展，则听其情趣爱好⽽提供相应的帮助与训练。⽽要做到这⼀点，教育的评价机制必然亟须转变为以德为⾸，从德、能、⾏、绩四效合成评价的系统上来，⽽要这样做，社会的价值取向由果推因也必然⾯临⼀个相应的转变，如此理顺后的机制下，⼀个⼈才辈出，⼤师不断涌现的教育⽅阵，将使民族的⽂化形态获得可持续的长久的⽀撑，各⽅⾯顶尖⼈才辈出的结果，必然将中华民族的⽂化推上⼀个又⼀个⾼峰。

本书做的，就是要在⼤⽂化的⾓度突破零碎的千篇⼀律的僵化知识系统，将东西⽅⽂化打通、汇贯⽽融炼⼀个完整的系统⽂化观，并坚定地以⼼智系统的建设为中⼼，为有志于获得内（修养与智慧）外（事功与贡献）⼤成功的准精英们提供⼀个宏阔的建⾔，全书融含了我们在中华原典传统的基础上对宇宙观、世界观、⽣命观及⼈⽣观中诸多⽅⾯的详尽论述，并结合当代⼤学⽣的实际提出可操作的⽅案，相信⼀定能够对民族的⽂化建设与教育发展起到积极的作⽤。

启嘉春秋

⼆零零六年⼗⼆⽉⼀⽇

⽂化有三重境界，教育有四种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