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妈妈离世的第七个年头，我带着两个女儿，在清明时节来妈妈的墓前，奉上鲜花，焚上一炷香，作揖鞠躬。大女儿今年七岁，小女儿两岁半，她们都没有见过妈妈。关于外婆的印象，只存在她们卧室摆放的一张老照片以及我偶尔提及的往事中。

轮回

那年三月，我怀着老大，妈妈带着小孩的旧衣，家乡坐月子常用的猪油红糖，她吃的中药和偏方等，千里迢迢从重庆赶过来，为我烧汤做饭，照顾我的生活。那时的妈妈还容光焕发，如果不是定时的熬药吃药，我几乎忘了妈妈身患重疾。终于有能力让妈妈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了，我很是期盼和自豪。我向往着小时候依靠在妈妈身畔的生活，吵吵闹闹却又相亲相爱。不同的是，小时候妈妈是我的依靠，而这次，我将成为妈妈的依靠。

妈妈看电视时会记下豌豆虾仁汤的食谱，做给我吃，然后听着我的表扬笑得又自豪又有些不好意思。有时候我们一边玩电脑游戏一边聊往事，我会习惯性的指责妈妈性格的弱点，要求她完善自我，妈妈会不开心的为自己辩解，却不生气，也习惯了我们爱之深责之切的论调。有时候我把妈妈的手放在我的肚皮上，给她感觉孩子的胎动，她满脸带笑，却小心翼翼，生怕惊着了孩子。因为手术的原因，妈妈搓背不方便，我偶然发现，要求给她搓澡，才发现妈妈胸腹前后那条长长的伤口仍是那般狰狞。春光晴好的周末，我带妈妈去玉渊潭公园去看绚烂樱花，去北海公园看雍容牡丹，向往着很快就能三代同游的美好生活。然而，我没有料到，我们的缘分竟然那么浅，短短两三个月，妈妈的病就急转直下。

初时，妈妈只是提及伤口有隐隐作痛，时不时咳嗽，但转而又强笑着说一点点疼，不碍事。我不敢细想，也故作若无其事，安慰她说可能是天气变化带来的小感冒。我们带着妈妈去北京中医院检查，因着之前的病史，医生只说是扩散，开了一堆药，却没有对如何医治有建设性意见。渐渐地，妈妈咳嗽越来越频繁，夜里也时有惊醒，精神也一日日萎靡下去。有一晚，我忽然听到外间妈妈睡梦中跟人的争执声：“我不跟你们走。。。”那一夜，我抱着被角，不敢再睡也不敢哭出声，害怕被妈妈听到加重她的心理负担。我只能默默流泪，惊觉她真的可能会离开。

妈妈渐渐不再逞强做事了，念叨着可能是北京的中医开的药没有她原来吃的那个方子好，想着回重庆再找那个中医开药。我也强装着轻描淡写，说可能就是重庆那个中医对你的身体状况更了解，回去让他改改方子，好好调理一下。我起初是想着不能小题大作吓着妈妈，可是渐渐自己也越来越坚信，之前那个中医帮妈妈调理好了身体，这次也会一样。原来我打算让妈妈在京过了端午再回去，可是妈妈似乎没有一点留恋，就是急着想走。我明白她是急切回去调理身体，不想给我们带来任何负担。于是我不得不改签机票，端午节前一天就让妈妈离开了。

在机场道别后，妈妈再摸了摸我的肚子，转身拉着行李，孑然一身的走进安检入口，只来得及给我们挥挥手就被川流的人群淹没了。我竭力垫起脚尖，望着那个老迈而单薄的身影，再也止不住眼泪。我模模糊糊的感觉到，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可我，仍然没敢相信这是真的。即使是她的病情一天天恶化，我仍然坚信，她会等到我过生日，等到我的孩子出生...

可是妈妈没有等到我第一个孩子的降生。在某个凌晨，在姐电话的哭声中，我知道，我再也没有妈妈了。那个在飘雪的冬天让我环绕膝下，夜幕漆黑仍在田里劳作，坐在电视前坐下就开始打鼾却不肯上床睡觉，春做豆瓣酱冬灌香肠烘腊肉的妈妈。那个吃了一生苦却还没有机会好好享福，十几年来每年与我相处不到两周的妈妈。那个永远在身后默默地关注我，叮嘱我夏加餐冬添衣，那个我能永远不讲道理，撒娇卖痴的妈妈。那个凌晨，我一遍遍的抚摸着肚子，默默许愿，“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让你做我女儿我做妈妈。”

那个我一直以为是男孩的孩子，在产房被医生抱到我面前的那一刻，我还迷迷糊糊回答是男孩，但医生“嗯？”的一声中，我看到了，这是个女孩。冥冥中，我想起了妈妈。

现在，我也是妈妈了，两个女儿的妈妈。每每搂着她们的时候，我会恍觉时光流转，世事轮回，那些妈妈给予我们的，那些我早已淡忘甚至未曾意识到的爱和往事，经由我，我的孩子们，又重新焕发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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