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夜惊变

一九四零年的十一月底，鸡叫了第一遍，晨曦还没有透过八八窗的窗纸钻到爷爷家的窑洞，窑洞中黑乎乎的。在爷爷家窑洞后边不远的张海金家就传来人行走和说话的声音，引得全村的狗叫了起来，昨天晚上随张贵林一块回来的几个在爷爷家借宿的八路军，他们快速地穿起衣服，和睡在同一窑洞的爷爷打了一声招呼就离开了。

今天是张海金的三儿子张贵林娶媳妇的日子，张贵林媳妇家离元山村十几里地，按照张家老家的风俗习惯，新娘在中午时必须要娶进家门，张家人一夜没有好好睡觉，天没亮就开始准备动身娶亲，以免耽误了良辰吉时。

天刚透晨光，脑包山边缘染上了淡淡的胭脂红，张家雇佣的鼓匠就坐在第二辆娶亲大车的两侧，随着一阵锣鼓后，一首首乐曲在锁呐笙箫那婉转声的音符在村子上空回响。在锁呐声声中，娶亲的亲戚们，带着迎亲的礼物纷纷坐在了第一辆娶亲的轿车上，六声炮响后，两辆娶亲车在《迎亲曲》中离开了张家大院，每辆车的三匹红马，在赶车人的叭叭的鞭声中，欢快地扬蹄急驰，飞扬的鬃毛卷着一路的晨风。

太阳从脑包山露出了红色的大脸，升腾的炊烟在村子上空慢慢地扩散，如一层青纱笼罩在元山村的上空，在霞光中显露着喜庆的氤氲。村里和邻村答礼亲朋陆续来到了张家大院，大院中人声鼎沸，喜庆盈天。整个张家大院中窗户和门的两侧都贴上了喜庆的对联，大红色的喜字张贴在张贵林喜窑的窑头上，喜窑的门上挂着一块大红绸，把门的上部遮挡起来。两个红色的灯笼对称地挂在大院大门的两侧，映衬着大门中央那斗大的红色喜字。两侧那宽宽的红对联，彰显出张家的荣华和富足。

张家那十几间窑洞的炕上都摆放着红方桌，方桌周边坐满了贺喜的亲戚朋友，替张家帮忙做事的人们，大红的条盘把一盘盘炸的焦脆金黄的油糕和调好的凉菜端放在窑洞内的方桌上，人们兴高采烈地吃着刚刚出锅脆皮的油炸糕，谈论着这盛大隆重的结婚礼仪。

糕寓意高，在元山村及周边凡红白喜事、节日、生日、起房盖屋都要炸糕，一个盼望生活节节高，一个祈盼日子步步高，一个希望家族日日高，糕就是村里人对美好生活的一个盼头，特别是内有兵匪横行，外有日倭入侵这兵荒马乱的日子，生命如草芥一般的村民们更需要这样的一个盼头，顽强地苟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

中午时分，村外响起了阵阵鞭炮声，锣鼓和锁呐悠扬的乐曲在元山子上空回荡，等待喜庆的人们纷纷从家里跑出来，站在挂着红灯笼、贴着大红对联的张家大院门口，两辆大车从西边的路上飞驰而来，车后卷起一路风尘；娶新的轿车上覆盖的红绸缎和前面挂着的那块随风飘扬的红锦如一团烈火地飞腾。马脖子上的锣铃有节奏地一路响来，在车老板的吁吁中，稳稳地停在张家的大门口。艺人们纷纷从车上跳下，快速地奏起了迎宾曲，新娘在大柜和二柜媳妇的相陪下，来到了院中，站在了张贵林的旁边，拜过了天地后，又在两个嫂嫂的搀扶中新娘走进了最西边的洞房，众人们推辍下穿着藏青色长袍的张贵林，忸怩地在人们的笑声中进入了洞房……

热烈又隆重的新婚庆典还在进行，整个宴席宏大而热烈，直到太阳落山时，宴席才结束。

爷爷没有早睡，全家人还在等着那几个参加婚礼的八路军，天色已很晚，张家来人才告诉了爷爷，那些参加婚礼的八路军和新郞张贵林都离开了元山村。原来在天黑后，一个骑马的人来到了张家，驻守在陶林的日伪军乘汽车向后大滩开来，部队通知他们迅速归队。这样，张贵林只得匆匆地告别了新婚的妻子随同那几个八路军骑马离开了。

大约半夜时分，隆隆的马达声惊醒了整个村子的村民，耀眼的灯光划破了元山村的上空，睡梦中的村民被惊醒了，惊慌失措的人们呼儿携女地从家里跑出，整个村子被日本人包围了，村里人在枪刺闪着寒光的枪口下，被驱赶到张家那宽阔的麦场上，熊熊的烈火吞蚀着麦场上堆积的麦秸，整个麦场一片通亮。麦声的周边站着一个个拿枪的日伪军，几辆汽车上还架着枪，腾腾大火冲天而起，剧烈的燃烧发出叭叭的响声，烟火直冲云霄，把元山村照的一片通红，站在场中的村民被烟火烤得不断后退，直到日本人用枪指着才停了下来。

一会功夫，张家和他家亲戚几十口人被日本人押到场内，新媳红绸上衣撕开大大的口子、披头散发、脸色青白地随着人群踉跄地被赶进了打麦场。突然从人群中走出三个讨吃子（乞丐），这是婚宴上念喜的乞丐，自称是从朔州逃难而来的，原来是日本人的密探。

三人在人群中窜来窜去，仔细地盘查村里的人，想从中寻找隐藏在人群中的八路军，结果让他们很失望，八路军根本不在人群中，他们又让伪军重新搜了一遍村子，也没有发现八路军。气急败坏的日伪军把张海招和他的两个儿子绑在了汽车上，用枪托击打着父子三人，鲜血从他们的头上流下，在火光冲天的麦场中，显得那样的恐怖。几个伪军把燃烧的秸草从张家窑洞的窗口投入，浓烟带着暗红色的火舌舔食着窑洞内的窗户和木门，大门口晃晃悠悠的两个灯笼被一个伪军砸了下来，轻飘飘直落在大门口，灯笼内的油烛冒着浓烟燃了起来，两侧的大红对联被熏黑了一大半，看着张家完全被烈焰吞噬，日本人才气汹汹地上了汽车，押着张家父子三人离开了元山村。

村民们帮着张家人扑灭了还在燃烧的火焰，张家大院中，十多个窑洞门窗口像怪兽一般地张着黑黢黢的大口，只有断壁残垣中燃烧的余烬和冒着的袅袅青烟，仿佛诉说着日寇的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