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

小北和青青是在大学认识的，同班同学。小北是个内向很羞涩的女孩，青青和她相反，开朗活泼得不得了。两个女孩本来是没什么交集的，依小北的性格，朋友就在宿舍室友里面发展发展就好啦。青青则不同，她很会交朋友，没多久就打入小北她们宿舍内部，混进了她们的宿舍群，和所有人聊得风生水起。小北觉得无所谓，同班同学也不算外人，宿舍群多个人热闹热闹挺好的。

那时候，青青和小北还不熟，青青和小北她们室长关系好得像……母女。恩，从外观看上去就像，青青长了张娃娃脸，个子不算矮但就是看上去很小巧，室长……不算高，但看上去比较……魁梧……总之，她俩好得要死，天天腻歪跟谈恋爱似的。

小北第一次跟青青打交道是因为她俩是老乡，这个， 小北是拜托班长给帮忙订回家的火车票的时候班长告诉她的，班长也是小北的老乡。期末考结束后，小北和青青两人拎着大包的行李赶去校门口和班长会和，人太多了，公交车都要挤爆。小北满头大汗，看着这么多人特别无语，嘟囔了一句，我晕。青青转过头惊奇问她，你刚才说“我晕”？原来你也会说这些流行词啊！我还以为你安安静静是个淑女呢！青青大笑，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小北觉得她的笑点很奇怪，但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也讪讪的笑了。

火车站才是真正的人山人海，大家摩肩接踵寸步难行，小北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新闻上说每年年底回乡返城的农民工都特别特别多，小北这算是真切感受到了。小北回头看到远处一个头发花白的爷爷驼着好大一个牛仔包，结实的包裹高高耸立趴在他背上，比他还高出一大截，他不得不弯着腰努力保持平衡，一旁的奶奶手上拎着一个圆滚滚的帆布袋，拽着爷爷的手吃力得跟着。小北觉得又心酸又感动。火车站就像一个大大的露天舞台，所有人都在这上演着人生百态，或者世态炎凉，或者温情饱满。小北想到了自己的父母，现在正翘首企盼自己安全到家吧？她掏出手机拨打了家里的号码，才一声就接通了，小北乐呵呵地叫了声爸，说自己现在正搁火车站呢，跟几个老乡一起，一趟车坐一块不用担心。小北爸第一次离女儿这么远，虽未出省，但两地正好成对角线，一下子成了最远的距离，小北没出过远门，现在又是春运期间，小北爸在家坐立难安，恨不得去接她回来过年。小北知道爸爸担心，贴心的打了通电话让家里人安心。

挂断电话，小北想着老爸平时严肃的样子，再想想此刻他内心的焦灼，心里一阵感动。

青青走过来说，小北，该上车了。又是一阵推推搡搡……

小北觉得很头疼，她拿着火车票反复对着座位号确定这是自己的位置无疑，可是……已经有人坐了，是一个大爷，闭着眼睛在睡觉，小北想起了在火车站候车的时候看到的那个老爷爷，就不忍心叫醒他了。让他坐着吧，小北想，说不定他下一站就下了。小北就这么站在拥挤的过道里，不停地给人让路，小北觉得有点尴尬。火车再次开动的时候，大爷醒了。

小北没说什么，倒是青青，拍了拍自己腾出来的一点位置说，我们挤挤吧。小北感激地坐下，微红了脸说了声谢谢。回家的路程太漫长，没多久两个女孩就困了，小北头一点一点打着盹，迷迷糊糊睡得很不舒服，青青靠在她背上，应该是睡着了。小北没敢有大动作，她轻轻拿出跟朋友借的书，《天才在左，疯子在右》，这是一本讲精神病人的书，小北觉得很有意思，可以提神。小北看到四维虫子的时候，青青哼了一声，估计是睡累了，小北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胳膊和脖颈，晃醒了青青，到站了。青青站起身拿上自己的包裹，说这位置你先坐着，说不定运气好没人过来。小北说，路上小心啊。

小北和青青并不是一个县的，青青和班长一块下的车，她走的时候不停叮嘱小北，路上不要睡着了，要照看好自己和行李。那个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大爷还没下车，他跟小北说，姑娘，你俩认识很多年了吧，感情真好。小北笑笑，没有说话。

火车再次启程，还真的没有人过来，小北觉得很开心。过了会，他又开口了，这是你位置吧？谢谢你啊姑娘，你也不容易还照顾我这么个萍水相逢的老头，还好你有那么好的朋友和你一块能挤挤，不然我可怎么过意的去。小北说，你别这么说大爷，这是晚辈该做的。

这一路下来小北不是没看到过有些人车一进站就闭上眼睛装睡，别人的位置就这么占着，叫都叫不醒，而很多年纪有些大的他们也不好意思让他们起来，就这么自己站着累着。她回想大爷从自己一上车就睡的样子，自己和青青一块挤的时候他就醒过来和旁边的人聊天，小北觉得心里怪怪的，人怎么可以做到这样？旁人帮你照顾你是旁人的善良，你怎么能仗着自己年纪大就肆无忌惮还说这么虚伪的话？小北不能理解这些，她不想再跟这个大爷说话，径自做着自己的事。大爷看小北不太搭理他也就不出声了。

小北爸在火车站出站口等了小北好久，看到小北出站激动的跟什么似的，一把接过行李箱，还搂了小北一下，小北有点受宠若惊。小北甜甜地叫了声爸，小北爸就乐开了花。

小北还没下出租车，远远就看到自家门口有两人，小北妈站在门口跟隔壁爷爷聊着什么，动作很大，很开心的样子，小北弟弟蹲在马路旁边东张西望的，小北乐了，被家人惦记的感觉真好啊！

小北妈早就准备了一大桌子好吃的，隔壁邻居街坊们听说小北回来了都来问候一下，这个说小北瘦了，那个说小北黑了，小北妈听着可心疼了，说必须得趁寒假好好补补。

这可苦了小北。高中三年在学校住宿，每个月爸爸会去看望她两次，高三的时候改成每星期去一次，每次去小北妈都会让小北爸带上新鲜的炖鸡盛在保温桶里带给小北。小北觉得爸妈为了自己过得很辛苦，每次都会喝光，实在喝不下的时候就会跟小北爸撒娇让小北爸也一块喝。真是段美好的时光啊，小北想。

可是……已经一个星期了，小北妈每每一到饭点就端出砂锅，里面是冒着热气还有厚厚一层浮油的鸡汤，小北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以后都无法直视鸡了。小北弱弱地跟妈妈提建议，妈，我今天不想喝鸡汤了，想吃点别的。那你想吃啥？小北妈问。恩……随便什么都好啊，白菜豆腐萝卜豆芽什么的，都行。不行！没点肉怎么行，哎小北爸，明天你去买点排骨，肉啊什么的给小北补补。好嘞！小北爸爽快地应下来。

然后小北喝了一寒假的排骨汤，吃了一寒假的红烧肉，粉蒸肉，肉丸子等等等等。小北看着体重计上的三位数，欲哭无泪。

大年三十那晚，小北给室友们发短信拜年，也给青青发了一条，青青很快回她，新年快乐呀小北，么么哒！小北有点不太适应青青这么自然的亲昵，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就把手机放下了。小北爸和小北妈上了年纪，熬不了夜，没一会就睡过去了，小北弟弟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如此，家里只有小北一人未眠。

小北窝在被窝里看春晚，春晚一年不如一年好看了……看着舞台上节目更迭，一曲终了一曲又响起，不知怎么的，小北突然心生悲凉。

还是朋友吧？小北在心里问自己。是的吧，小北在心里回答。春晚开始倒计时了，小北拿起手机，开始给顾磊发短信：好久没见了，过得怎么样啊？新年好呀。文字最后加了个笑脸。看起来不错。小北却迟迟没敢发送出去。又看了几遍编辑好的短信，突然觉得有点累了。她保留了“新年好呀”四个字，其余全删了，发送。小北突然心跳得有点快，她等了一会，不出意料的没有他的回复。春晚结束已经快凌晨三点，小北打了个哈欠睡着了。

小北是被鞭炮声闹醒的，她睁开眼睛发了会呆才缓过来。手机还握在手里，冰凉的。小北一看都中午十二点了，连忙起床滚下楼去。每年姑妈家都会在大年初一的上午过来拜年，现在他们肯定都准备开饭了，就知道不能熬夜，妈妈怎么也不叫我，小北心里纠结成一团，一想到姑妈他们待会知道她睡到现在才起床就觉得无比丢脸。

小北，你起来啦！果然……小北捂着嘴，挠了挠头发，嘿嘿傻笑两声，乖乖地叫了声姑妈。姑妈说，你看你这孩子，才半年没见怎么瘦成这样，学校过不惯吧，过几天去姑妈那，姑妈给你做好吃的！小北想起昨天上称得出的残酷真相，笑得言不由衷，谢谢姑妈！姑妈摸摸她的头，满意地走了。

小北陪爸妈送完客就上楼回了自己房，手机呼吸灯闪着漂亮的蓝光，小北一阵惊喜，打开手机，是顾磊的短信，新年好。就三个字，小北……又开心又失落。当年自己选择不说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如今的冷淡不是吗？小北不是看不开，可是看的开又怎样？还是很失落很失落啊。

小北想起初二她和顾磊的初识。其实顾磊和小北小学就是同学了，只不过小北并不知道，她一向不关心班上有哪些人长什么样，除了那些坐在她旁边的同学，因为视线所及和天长日久的相处让她记住了之外，她是真的记不住其他人。上了初中的小北还是不知道顾磊这个人，直到初二，有一天班主任将他俩调成同桌，顾磊说起小学时小北的糗事，小北才恍然大悟。现在想来，小北还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怎么就喜欢上了呢？人生际遇最不可知。

年初二，小北就见到了顾磊。

小北早上醒来的时候，小北弟弟正趴在她床沿盯着她看，小北惊了一下，抬手挥他骂道，臭小子！小北弟弟贼兮兮地眨巴眼说，姐，楼下有个帅哥找你哟。小北问，谁呀？小北弟弟说，我不认识，爸认识。小北快速洗漱完毕下了楼，就看到顾磊跟爸爸在聊天。小北爸是老师，小学教过他们。小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说，你怎么来了？然后又补了一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顾磊笑，说，你还是这么傻乎乎的。小北挠挠刘海，有点不好意思。顾磊找她是有事的，顾磊的女朋友说想请小北吃饭，让顾磊接她过去。小北说，这样啊……可是我最近挺忙的，我还没去亲戚家拜年，家里也还常有客人过来，我爸妈忙不过来啊。顾磊说，没事的，我刚跟你爸说了，你爸答应今天放你一天假。你就去吧，好吗？小北看着他的眼睛，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了。可是，顾磊女朋友干嘛要请自己吃饭？小北没问顾磊，如果是因为那种原因的话，顾磊会不好意思讲出来。

顾磊女朋友长得很漂亮很小巧，跟顾磊很登对，小北微笑着跟她打招呼说，你好，我是夏北。你好，我是商贤。

小北是什么时候听说了商贤呢……高二文理分班，顾磊班上一女生转到了小北班上，因缘际会，她们两居然挺投缘。女生之间总是会聊聊八卦的，那个女生跟小北说了很多顾磊的事——顾磊是四班的班草，顾磊好像初中就有女朋友了，对象现在就在二班，有很多女生喜欢顾磊，同班的商贤在追他还送了他生日礼物，但是顾磊拒绝了她……真的好多好多，小北那时候都听得麻木了。

不过……原来，他们还是走到一起了呀……小北突然觉得心里有点苦涩。

商贤很热情，给小北夹菜跟小北聊天，聊得全都是顾磊，我听说你和顾磊是小学同学，初中还是同桌啊，真的好有缘分哦！商贤笑嘻嘻的模样真可爱，小北心想，难怪顾磊喜欢她，这样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呢？不觉竟叹了口气。

商贤问，你怎么叹气了呀？饭菜不合胃口吗？

没有，小北摇摇头。

顾磊看出小北的不自在，打圆场说，你是不是累了？顾磊剥了个虾放到商贤碗里，过会我送你回去。

小北抬头看着顾磊，不知道他那句话是跟谁说的。

我说等你吃饱送你回去，顾磊看向她，重复了一遍。

哦，不用了，你送商贤就行，她家远。

你还是这么不近人情！我说送你就送你！

顾磊莫名火大，让小北愣住了。二人没再说话。

商贤过来握住她的手，说，别放心上，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你别生气啊。

小北笑笑，摇了摇头，表示没计较。她怎么可能会计较。

回去的时候，商贤说，小北，留个号码吧，我挺喜欢你的。好吗？

小北觉得，有些事说开也好。留下号码后，小北转身离开。顾磊追过来一把抓住她，说你等等。

他拦了辆车，让商贤坐进去，跟司机说了个地址付了钱，小北就看到车子离去，商贤的眼睛一直盯着顾磊，末了看了小北一眼。

小北安安静静地走着，顾磊在后面跟着。

小北说，你们俩很般配。

顾磊说，恩。

小北说，她是个好姑娘，很在乎你，你要好好待人家。

顾磊说，恩。

冬季的夜晚风很大，吹得人脸颊生疼，小北走着走着，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小北说，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顾磊说，恩。

小北说，那你当初是怎么想的？

顾磊说，我现在喜欢她，小北。

2014年的第一场雪飘然而至的时候，小北正擤着鼻涕翻看初中留下来的同学录。

第一张是陈二小的。陈二小和小北也是小学同学，从六年级确立了如金子般的革命友谊关系之后就没再分开过，一直到……四年前。四年前，中考之后小北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听说她去了南京。小北是气她的，一声不吭就走了，四年的友谊就这么断了。但是小北从此就牵挂上了南京，她想去南京上大学。可惜，结果不尽如人意。

不是什么好回忆，小北想。

第八张是顾磊，八代表初二。翻到这，小北停了下来。她想起那天晚上最后发生的事。

顾磊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现在喜欢的是她，小北。然后他低下了头，可是，我曾喜欢过你。

小北小学三年级留过级，那时候她年纪在班里是最小的，成绩也跟不上，小北爸就自作主张给小北办了留级，为此小北妈跟他大吵一架，不是为了小北留级，是因为小北爸不跟她商量，小北妈觉得小北爸忽略了她，很是生气。更多的是伤心吧，小北觉得。

小北留级之后，跟顾磊同班。同班五年，到初二了才知道对方是自己同学。小北自己都觉得自己糊涂。可是顾磊呢？顾磊说，小北，我曾喜欢过你。小学的时候就看你文文静静的不爱讲话，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淡淡的样子，觉得你是那种不好接近的女孩。没想到初二居然成了同桌，第一次跟你讲话，我居然紧张到不知道怎么开口，脑子一抽就讲了以前你的糗事，没想到你脸一下子就红了，还说“你怎么知道的？”，当时我就觉得你太可爱了，原来你这么容易害羞，不是我以为的那种冷淡。没见过有人迷糊成你这样的，那么那么久，才让你认识我。顾磊笑着说完这段话，一脸温柔。

小北看着此时此刻的顾磊，内心软的一塌糊涂。

小北艰难地开口，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没跟你告白是吗？顾磊打断她。因为我不确定！小北，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也喜欢我。还记得初三的时候我给你看的一封情书吗？那是我最后的试探。

小北想起来了，那时候隔壁班一个女生喜欢顾磊，给他写了封情书，顾磊当时就给她看了，还跟她炫耀说自己有追求者了。当时她是什么反应来着？哦，所以呢？还是一脸淡淡的，仿佛无所谓。

仿佛，无所谓。内心狂风骤雨，表面还要平静如斯。这种感觉……真他妈难受！

小北抬起头看着顾磊的眼睛，她真的好喜欢他的眼睛，睫毛很长很浓密，眉毛和眼睛的距离很近，显得眼睛深情又深邃。

小北笑着说，原来，我们是错过了啊。

顾磊还想说什么，小北已经转身。

小北说，既然已经错过一次，就不要再错过了，顾磊，商贤很适合你。

小北把围巾往上提了提，径自往前走没有回头，她朝身后的顾磊挥了挥手，说，再见了顾磊，再见了。

顾磊应该是气她的，这么多年跟她怄气，哪怕是短信也能感受到他冷冷的语气，不来找她，连个主动的问候也没有。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那晚都发泄出来了。

小北妈进来的时候，看到小北抱着同学录睡的正香。手放在顾磊的名字上，像握住又像松开的模样。小北妈几年前无意看到小北落在家里的日记，还以为是小北的笔记，翻开一看才知道，里面记的都是小女孩的小心思。那是小北妈第一次知道顾磊，当时小北正高二，处在非常时期，小北妈跟小北爸商量要不要找小北谈谈，思量了许久，小北爸说，我信我女儿，她有分寸。果然，小北并没有让家里人失望。

小北妈在床沿坐下看着小北的睡颜，小声说，这么多年了，还没忘掉是吗……

小北刚转醒就听到这句话，眼泪就掉下来了。

从那晚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一个星期了，小北的感冒还没好，鼻子堵着呼吸不畅，她狠命地吸了下鼻子，发现并没有什么用。小北说，妈，我饿了。小北妈说，你这孩子，一睡睡一下午，你弟叫你吃晚饭都不去，现在知道饿了，喂你猪食你吃不？

小北嘻嘻笑着贴过去蹭蹭妈妈的头发，吃呀，妈妈做的我都吃，我不挑。

小北妈给她煮了碗面，小北滋溜滋溜的吸着面的时候就在想，这碗面吃完，我就忘了他。

下午在小北睡着之前，商贤给她发了短信，说，你喜欢顾磊吧？顾磊也喜欢你，我知道。但是现在他跟我在一起，请你看清。希望你能祝福我们。就算商贤不给她发这条短信，小北也知道商贤会做什么，她早就知道。

小北说，你多虑了，祝你们幸福。

一碗热腾腾的面下肚，小北觉得很有满足感，鼻子竟然也通了，小北深呼吸了一下冬季里的冷空气，心想，这么久，这碗面总算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