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妓《一》

烟花三月，杨柳依依。风花雪月楼的生意忙得火热，老板娘赛金莲的脸都笑成了一朵菊花。这时候了两个少年，他们一个身着华服腰佩长箫，另一个身穿白衣手持画扇。奇怪的是，他们身后都没有随从。赛金莲一看，知道是财神爷来了，慌忙不迭地跑到楼下来。

“哎呀！客官，里边请！…”赛金莲用她那极其夸张的嗓子朝楼上喊道：“姑娘们，下来接客啦！”

佩箫的公子拿出一沓银票：“要你们这儿最好的姑娘！”

赛金莲两眼发光，一把夺过银票，一边对楼上喊：“芊芊，芊芊！出来接客啦！快点！”

话音刚落，只听见细细地脚步声缓缓而至。一个绝代女子出现在高高的楼台上。云髻高盘，明眸皓齿，淡扫蛾眉。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白雪。她一袭长裙娇艳若滴如虞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此无暇，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一时间，震慑住两个少年。

赛金莲咳了咳嗓子，尖声道：“客官，请吧！”这样的局面她早已司空见惯，也是她想要达到的效果。

醉月轩。

这是芊芊的闺房。只有出手阔绰的人，才有资格来的地方。

今夜，月很圆，人很美。佩箫的公子道：“美酒佳肴，又有佳人作伴！朱兄，何不痛饮一番快哉！”

朱公子道：“风少，还是身体要紧，小酌几杯就行了。”

芊芊轻柔地抚动琴弦，琴声有如行云流水。可是她的心里却有着莫名其妙的感觉。那个执扇的 少年，她只是看了一眼，仿佛相识已久。他鬓发如云双眸如星温文尔雅！只是想了想，芊芊的心如小鹿乱撞。突然琴弦断了，芊芊吓得跪倒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脸颊发烫。

一只手伸到面前，掌心是空的。 她抬头望去，便看见了那双黑色的眸子。

他轻轻地说：“你一定是累了。”

芊芊凝视着那黑色的眸子，不由得笑了。他握住她的手将她 扶起。

风少突然说话了：“芊芊姑娘，你这可是要罚酒的噢！”

芊芊 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抽回了手。

“ 风少，你吓到她了！”

“朱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怜香惜玉了？来来来，芊芊，喝酒！”

月上梢头。三个人围在一起喝酒，朱公子高声吟唱：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翌日。

芊芊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她伸了伸懒腰坐起来，却发现床边趴着个人。吓得尖叫一声，那人被吓醒，原来是朱公子。

他揉了揉眼睛，道：“你昨晚喝醉了，吐了一地，我怕你口渴所以一直守在这里。”

这时，丫鬟灵犀端了一碗醒酒汤过来。灵犀说道：“小姐，你真是的，平时不是不喝酒的吗？怎么昨晚喝那么多！多亏朱公子照顾了你一夜。”

芊芊低头不语。朱公子站起来，说：“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说完，握住她柔软的手。

芊芊一下子红透了脸。朱公子微微笑着走了。

灵犀道：“小姐别发愣了，快把醒酒汤喝了。”

芊芊别过脸：“我不喝。

灵犀还想说什么，叹了口气将醒酒汤放在桌上。走到门口，她又回过身来说道：“小姐不要忘了这里是青楼，是烟花之地。你是不可以喜欢上任何客人的，妈妈早就告诫过。我自小和你一起长大，不忍看你沦落苦海！若是妈妈知道了，你还会有好日子过吗？你忘了芍药姐姐的下场了？”说完，默默地出去将门带上。

芊芊想起，三年前的事。当时风花雪月楼的头牌是芍药。她一身舞技天底下无人能比，简直就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不少达官贵人都慕名而来。然而有一天，她邂逅了安乐府小王爷。可怜的芍药，她哭得肝肠寸断，发誓要为王爷守身一辈子，可是老板娘赛金莲怎会同意！她逼迫芍药接客，芍药宁死不从，最后被活活打死！赛金莲指着楼里所有的姑娘说道：“你们看好了，不听话就是这样的下场！”

正想着，门被推开了。露出一张菊花样的笑脸。

“女儿啊，听说你昨晚喝醉了，好点了吗？哎呀，我来看看！”赛金莲一边说着就一屁股在床沿坐下了。

“我很好，没事的，妈妈怎么来了？”芊芊赶紧坐起来。

赛金莲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才说：“昨晚的两个客人很不寻常，你可要好好的招待，也不枉费我对你的一番栽培！”

芊芊说：“ 妈妈请放心，我会的。”

“是吗？”赛金莲的语气突然变得傲慢起来：“当年若不是我救了你，你还能活到今天吗？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你记着，你的命是我给的，这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是我给的！你最好乖乖听话一点，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芊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女儿会听话的，女儿的一切都是妈妈给的，这辈子都感激不尽！…”

“你不需要感激我，当初就是看你是个美人坯子才救你 ！要感激就感激你这张脸吧！它可是举世无双的倾城之貌，我赚钱就全靠它了！”赛金莲说完，哈哈大笑着走了出去。

月色如画。朱公子道：“芊芊，我昨晚看了你一夜。知道吗，你入睡的样子好迷人！我突然想…想这一刻就是一辈子！”说完，他看着芊芊。芊芊的眼睛有些潮湿，她说：“公子…”

“叫我朱弦！”他说。

她咬了咬嘴唇：“你看过《楞严经》吗？”他不解的看着她。

她自顾自地说：“佛祖的大弟子叫阿难。有一天，有个女子跑来告诉佛祖，说她爱上了阿难，要嫁给阿难为妻。佛祖就问这个女子：你到底爱阿难什么呢？这个女子回答：我爱阿难的眼睛，我爱阿难的鼻子，我爱阿难的嘴唇，我爱他所有的一切！然后佛祖就问：是不是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你都一如既往地爱他？她说：是的！于是，佛祖将阿难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女子，结果这个说喜欢阿难的女子就被吓跑了。”

“你想说明什么？”朱弦问。

她没有说话。

他却笑了：“还是让我给你讲另一个故事吧！话说佛祖的大弟子阿难爱上了一个凡间女子。他乞求佛祖允许他和那个女子结为夫妻。佛祖问他：你有多爱这个女子？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只为等她从桥上经过！”说完，他拉着芊芊的手，他深情款款地说：“我愿化身石桥五百年……”芊芊盯着他，突然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拭去她腮边的泪，说：“傻瓜！”说完，拥她入怀。

月色如画。夜凉如水。这边却是芙蓉帐暖，温香软玉。只听得见呢喃细语，娇声喘喘。夜，悄然无声。

一大早，窗外阳光明媚。芊芊醒来了。她看着熟睡中的朱弦。他一头如云的黑发披散开来，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肩膀宽阔而又结实，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正紧紧搂着芊芊。她笑了。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是那么幸福！这时候，朱公子突然睁开眼睛说：“偷笑什么呢？”

芊芊羞答答地说：“没…没有。”

“哼，我才不相信呢！我要惩罚你！”说完，他一个翻身将这柔弱女子压在了自己身下。

“你…你要干什么！”她一边挣扎一边喘着粗气。可她这样的娇羞和急促的喘息，却使得他格外意乱情迷。他只觉得浑身欲火难抑，全然不顾她的反抗，就那样粗暴的贪婪的享受着她的身体。直到筋疲力尽，他也大汗淋漓。

“芊芊，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他将她抱得紧紧的。

长安街上，一辆马车急驰而来，这马车哪里都不去，却偏偏直奔风花雪月楼。

醉月轩里，朱公子正和芊芊情深意浓，灵犀忽然来报，说是朱公子的家丁，似乎有紧急的事。朱公子听闻连忙起来整理衣冠唤人进来。来人一见朱公子便单膝跪下说道：”七少爷，您可让小的一番好找啊！我都来长安三天了，风少爷说你在这儿我才能找来……”

朱公子拜拜手，皱眉说道：“有什么事？”

来人说：“老爷病重，等着要见你呢！您快跟我回去吧，马车都在楼下等着呢！”

朱公子一听见这个消息，惊得从椅子上跳起：“什么时候的事啊？为什么不早点来？”

“回七少爷，已经有十多天了。”说完，那人将头埋下。

“混帐！”朱公子又急又怒，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芊芊道：“公子不要动气，当务之急还是先赶紧回去看看吧！”

听芊芊这么说，朱公子的情绪才稍稍稳定些。他对那人道：“你先退下吧！”

“芊芊”，他握住她的手，说道：“我必须得回去一趟，可我舍不得离开你……你一定要等我回来！”说着，取下腰间的玉佩：“见玉佩如见我，等我回来我带你走！”说完，匆匆离开了。

芊芊拿着那块玉佩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一切来的太突然。窗外，一阵马嘶声传来，芊芊趴在窗台拼命往下看，一辆豪华的马车已经飞驰而去。

朱公子一路上心急如焚。他不知道父亲到底怎么样。只记得离家那日，父亲依稀有些咳嗽，说是受了点风寒。可是怎么就病重了呢？他心想，自己前面有六个哥哥，可他们都先后夭折，母亲也在生他的时候死去。他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样子。这么多年，父亲的生意日益扩大，可他未曾续弦。如今父亲年事已高，身边没有个贴心的人照顾，而自己却四处游走，想到这里，心里愧疚无比。他又想到芊芊。这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子。她妖而不艳，灼而不华。虽然出自青楼，但绝非一般的青楼女子。他想，这次回去等父亲病好了就把他和芊芊的事告诉父亲，恳请父亲恩准他们在一起。

不知不觉，几天几夜的奔波就到了家。朱公子心急火燎的朝父亲房间走去，家丁却告诉他，说老爷在书房等侯多时。朱公子来不及多说，径直朝书房去了。书房里边，朱老爷正坐在一把古色古香的太师椅上。熏炉里面点着熏香，书房内香烟袅袅。朱老爷正端起一碗茶，轻手捏着碗盖慢慢的拨动着碗里漂浮的茶叶沫，悠然自在。

朱公子一进门便问道：“父亲病了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朱老爷将茶碗轻轻放回桌子上，缓缓说：“弦儿回来啦！坐吧！”

朱公子没有坐下，强忍住不满，问道：“父亲没有生病，为何要骗我回来？”

朱老爷道：“为父唤你回来是有一个惊喜要给你。”

“什么惊喜？”他问。

“弦儿还记得欧阳家的小姐吗？她今年已经十六了，也到了婚配的年龄。为父与欧阳老爷是至交，亦是生意上的朋友。这些年，承蒙他的关照，朱家的家业也日益扩大。前些日子，欧阳老爷托人来信，说欧阳小姐自前两年的重阳节与你相遇，对你一见倾心，还说非你不嫁呢！弦儿，这真是我们祖上修来的福啊……”

朱公子惊咳的看着父亲，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语无伦次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和她成亲？”

父亲微笑的点头说：“有了欧阳家做靠山，我们以后再也不愁没钱赚。而且欧阳小姐天生丽质聪慧伶俐识得大体，有了她做你的贤内助，为父就再也不用替你操心了！”

“够了！”朱公子怒不可和的打断了父亲的话：“我不要！我不要！”

朱老爷猛拍一下桌子站起来，骂道：“混帐东西！欧阳小姐有什么不好，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小受着良好的教养，论身世与样貌哪一点配不上你，也总比那个青楼女子要强的多！”

朱公子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口齿不清地说：“你 …原来你都知道了，你竟然派人跟踪我！”

朱老爷说：“我年过半百才终于有了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是朱家唯一的香火，我又怎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出去。你还太小不知道世途险恶，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行了，就这么定吧！下个月十五我为你们举办婚礼，在这期间你就不用出门了！”

朱公子惊得说不出话来，却也无可奈何。

万芊芊独坐窗台，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她抬头看看天空，天空灰白的没有一丝颜色。她想 ，朱公子回去已经半月有余，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他的父亲病的怎么样了？正想着，灵犀走进来轻声说道：“小姐，妈妈唤你出去接客。”芊芊站起来背过身去，冷冷的说道：“除了朱公子，我谁也不见！”

“是吗？”赛金莲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门外。她说：“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青楼女子！到这里的人都是逢场作戏，有谁是带着真心来的？快快给我梳妆打扮去，我还指望着你给我赚钱呢！”

芊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妈妈，求求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朱公子一定会回来的，他真的会回来！”

话刚说完，赛金莲“啪”地一声给了她一记耳光，托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句狠狠道：“去接客！今天你接也得接 不接也得接！”

芊芊大声哭道：“不 ，我一定要等朱公子回来，求你成全我！”

赛金莲气得脸都变了形，道：“好吧，既然你这样不上道就别怪我不客气啦！来人！”

这时候，这门外突然想起一个声音：“哎呀，这是怎么啦？看来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芊芊抬头望去，一身黑衣的风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赛金莲一看马上堆着笑脸迎了过去：“哎哟喂，原来是您哪！”

风少却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将一沓银票甩在了她面前，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赛金莲慌忙不迭的笑着说：“我这就去给您准备一桌上等的酒菜！”说完便出去了。

风少走到芊芊的面前将她轻轻扶起，温柔的替她擦拭腮边的泪水，轻轻抚摸着她红肿的脸颊，问道：“疼吗？”

芊芊摇了摇头说：“你今天来找我是要告诉我朱公子的消息吗？”

风少神色黯然的说：“是的。”

“那他到底怎么样了？”芊芊着急的问。

风少没有回答。芊芊摇着他的肩膀说：“你快点告诉我呀！”

风少犹豫了好久，终于开口说：“朱兄就要娶亲了，就在下个月十五，娶的是欧阳家的小姐。”

“你说什么？”芊芊简直不敢相信，颤抖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说过他会娶我的，他说要一辈子要和我在一起……”说完就趴在桌子上恸哭起来。

风少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轻声唤道：“芊芊！芊芊！”

突然芊芊停止了哭声，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他一定是有苦衷的对吧？他不会骗我的！”

风少神色凝重：“他们家和欧阳家本来就是世交，又有生意上的来往，两家的亲事是早就暗中定好的。朱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朱老爷是不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芊芊一阵语塞。风少突然深情的拉起芊芊的手说：“芊芊，你跟我走吧！虽然我给不了你荣华富贵的生活，但是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芊芊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抽回手说道：“多谢风公子的美意，可是芊芊此生只爱朱公子一人！”说完便进到内屋。

风少一个人站在原地许久，顿觉无趣，便长叹一声便要离开。

芊芊却突然出来说道：“请风公子帮我一个忙，将这封书信交给朱公子。”说完，将一封书信递给他。上面写着：朱弦亲启。

风少拿起信准备要走，芊芊忽然又说：“等一等！”她缓缓地从衣袖里面取出一块玉佩拿在手里端详许久抚摸许久，然后将玉佩递给了风少。

风少接过来一看：“这不是朱兄所配之物吗？”

芊芊道：“既然朱公子已经选择了他人，我只好祝福他。这玉佩原本是他给我的定情之物，现在请风公子一并带回，也省得我百般牵挂。”说完转身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