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

       初春的早上，天气有些阴沉，一辆公交车在城郊的道路上缓缓行驶。

       这时上班高峰已过，车上的人不多。年轻的乘客都裹紧衣服在低头专心地看着手机。一些买菜回来的大妈低声絮絮讨论着市场的菜品菜价。两、三个结束晨运回家的老人在闭目养神。其余的人有的在打电话，有的定定地看着车窗外。车厢里安宁怡然，弥漫着残冬早春的寒意和清冷。

       忽然车子一阵急刹，遽然停下。车上人们的身体受惯性作用一下子前倾，都从各自沉浸的世界中惊醒过来。受惊的乘客们纷纷伸长脖子朝车的前方看去，探询发生了什么事。坐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先发出了一声惊呼：“撞着人了!”所有的人心里一惊，连忙凝神看去，真的见到车头前面卧着个女人。可是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一一那女人离车有点远，刚才并不是很急的刹车怎么会撞飞那么远呢。这时公交车司机语带怒气地说：“撞什么，她是碰瓷的，我根本没碰着她就摔倒了。”

       原来是碰瓷的!

       平静的车厢一下子炸开了。一些人义愤填膺地叫司机打电话报警，对这种恶劣行径绝对不能姑息。买菜的大妈们赶着回去做饭，则大度地说既然没碰着，又赶时间，绕过去算了。还有的人就琢磨，这女人碰瓷什么车不好，为什么要找公交车呢，觉得有点奇怪。正当大家七嘴八舌莫衷一是的时候，忽然声音小了下来，人们发现，原来侧卧在车前面那女人似乎是发现公交车停着没动，也没人下车，就慢慢爬了起来。肯定是要上来索钱了!虽然没撞着，但如果是个贪婪难缠的女人，那可就招惹上麻烦，大家的时间都要耽误了。

      正当众人心下忐忑担心的时候，一个斯文的年轻人托了托眼镜，狐疑地说：“她要干什么?”全车人的眼光都聚焦在那女人身上。只见她站了起来，却并不是走向公交车，而是朝一旁的马路中间走去。这里是郊区，宽阔的六车道上车流不多。但正因为如此，大车、小车都开得很快。忽然一个买菜的大妈惊叫一声一一那女人又卧倒在了路上。可她的动作很笨拙，时机掌握得又不对，一辆小车离得远远的就看清楚了她的企图，及时放慢速度，从女人身边绕了过去。

      这女人竟然碰瓷一次不成，又来第二次，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人呢，大家出离愤怒了。可是接下来慢慢就变得目瞪口呆一一那女人如飞蛾扑火般，又第三次，第四次……，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向路上的车扑去。幸好的是，她一次也没成功，得到的只是几个司机绕过时降下车窗的咒骂。

       慢慢地，大家看出不对了。

      “她精神有问题吧。”不知是谁疑惑地说。

       这句话就如一颗神奇的催化剂，将车厢里的气氛由气愤、焦虑、担心，瞬间转化成了诙谐、轻松和欢乐。公交车司机已报了警，点了根烟边抽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最急着回家的大妈们这时也不急了，因为她们知道精神有问题的人是纠缠不了多久的，就眉开眼笑地将眼前一幕当成了最好的谈料。其他的人则不放过这难得的机会，纷纷掏出手机拍了起来。一个年轻人还拿着手机象对讲机似的呼叫：“现场直播，东城路有一个精神病在拦车碰瓷。”车厢里一下子充满了嬉笑热闹，如一个欢乐的盛会一一直到一辆顶灯闪烁的警车出现。

       交警来了。人们彻底放下疑虑和戒备，全都走下车，看警察怎么处理。两名交警下了警车，一名年纪大些的向司机和乘客了解情况，另一名年轻的则快步向还茫然站在路中间寻找下一个“碰瓷”目标的女人走去。

       大家都围住年长的交警，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事情的经过。一位戴着帽子的中年大叔情绪有些激动，大声地说她家人怎么不管好，让这样的疯婆子跑出来，她撞死没关系，可不能害了无辜的司机，还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别的乘客也你一句我一句地纷纷指责。交警仔细听着，又问了司机急刹车有没乘客受伤。这时年轻的交警扶着那女人走了过来。走近大家才看清楚，她头发花白，年纪应该六十开外了，衣着打扮除了趴地上有些污迹外，还算整洁，如果在街上或市场看到了，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大娘。可她的神态又和正常人不同，脸上憔悴焦灼，眼神空洞散乱，嘴里不停嘟囔着：“我要钱，我要钱……。”而那年轻交警却似乎对这女人十分客气，不仅没有斥责教育，还语气柔和地劝说：“刘大妈，你怎么又跑这来了，快回去吧。”可她却很执拗，执意不肯走，又要往路上跑去。这交警使劲拦着，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看向年长的交警，用目光求救。年长的交警看了，脸上浮现出不忍，从身上拿出一百块钱，对那女人说：“刘大妈，人家给钱了，快跟我们回去吧。”那女人一见到钱，马上高兴地说：“有钱了，可以救我的孙儿了。”便在年轻交警的劝导下上了警车。

      看到这一幕，众人觉得疑惑不解，甚至有些不满。戴帽子大叔心直口快：

      “交警同志，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认识她的吗?怎么不好好教育她一下，要叫她家人好好看管。”

      “她的家人都在医院。”年长的交警淡淡回答。

       “什么?在医院上班的，做医生的更要管好自己的亲属。”大家一时没听明白。

       “不是在医院上班，是在医院抢救。”

        听到交警这句回答，众人一时呆住了。

        “半个月前这老人的儿子一家四口，就在离这不远的一个路口出了车祸。儿子媳妇当场死亡，两个小孩还在医院抢救，她老伴因为这事突发脑溢血，也在医院里。这起事故我们参与处理，所以认识她。”

      大家的心一下被揪住了。这起交通事故十分惨烈，当时一对夫妇带着两个孩子，一家四口开着小车正在等红灯，没想到一辆失控的大货车快速追尾撞上来。猛烈的撞击使这对夫妇当场死亡，两个孩子受了重伤，被送往医院抢救，生命垂危。原本美满幸福的一家人瞬间阴阳相隔，两个年幼的孩子成了孤儿，这件事情在当地引起了很大的震动，人们都十分同情那无辜遭遇灾祸的一家人。

       “那，她怎么要来这碰瓷呢。”一个买菜大妈问，脸上已没了刚才轻松的笑容。

       “那肇事大货车的司机已被抓了，车所在的公司是外地的，只垫了几万块就不肯再出钱了，说要等保险理赔。丧失亲人的巨大打击，加上两个昏迷不醒的孙儿，还有老伴的巨额救治费用，使刘大妈承受不住，精神出现了问题。那天她不知听谁说有人交通事故死亡赔了很多钱，情急之下就跑出来，想撞车获得赔偿款给医院里的亲人救治，这已是第三次了。”

       听交警说完，大家心里都象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再也没人说话了。本来都想着交警来了可以好好教训一下这女人，发泄一下无端被耽误时间的不满。可现在却感觉似乎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受到了教育。

       正当交警关好车门，启动车子准备离开时，戴帽子大叔忽然小跑上去急忙敲了敲车窗。年长交警降下窗玻璃，疑惑地看着他。刚才还义正辞严的大叔此时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有点慌乱地掏出一百块钱：“交警同志，这是我给刘大妈的一点心意，希望她和家人的身体快点好起来，早日渡过难关。”

       交警连忙说：“我不可以收，网上有刘大妈家的捐款帐号，你也可以捐去医院。”

     “交警兄弟，你就代她收下吧，这是我的。”一位买菜大妈也拿出了钱。

      也没谁号召，大家纷纷掏出了钱。

       年长交警看到这样，有些动容。就对年轻交警说：“收下吧，等会转交给医院。”

      公交车重新上路了，人们也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却再也没有人说话。车厢里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此时，阴沉了许久的天空终于出现了太阳，一缕阳光透过车窗投射到地板上，清冷的车厢里开始有了融融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