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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花开

棠梨花开

作者: 丛小渔 | 来源:发表于2024-05-01 16:55 被阅读0次

    今天天气真好,我又换了一个人家,这一次买我的是个小公子,他花了足足三十两银子,知道他被骗了,我呀,根本不值那么多钱。

    我从小被拐子养大,我跟在公子后面,他带我来了一个大大的院子,可真好看,池塘花园什么都有,就像一个天宫似的那么美。

    他让我照顾姑娘,姑娘生得很美,比我小两岁,最爱穿红色的衣裳,像娇艳的海棠花似的。

    他请了先生,姑娘一起念书学针线,我不用干那些粗重的活计,只要照顾陪伴好姑娘就好,后来我才知道小少爷叫兰庭,宁远侯之子,不知道宁远侯是多大的官,大概是比知县大些。

    姑娘住的地方叫春棠居,很大种满了海棠和梨树,姑娘体弱,甚少出门,姑娘安静,极爱看书的人,常常抱着书,一看就是一整天。

    姑娘经常说书里头呀,能看到外面的世界,我不懂,我觉得春堂居就已经很大了,能在这一辈子也挺好,姑娘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兰音,而我,经常望着一树的梨花发呆,姑娘便叫我棠梨。

    姑娘渐渐地大了,我也渐渐地大了,成了这春棠居的管事丫头,这几年我读书识字算账,管家都学地好,一来是报答姑娘待我的情谊,二来是我不想因为我而被赶出去,那样颠沛流离的日子,我过不下去了。

    “棠梨,你知道吗,再过几日我就能跟端哥哥成亲了,到时候,你一定要跟着我去,端哥哥说我长的美,诗文也做地好。”姑娘口中的端哥哥便是凤凌李家的长子——李长泽。

    姑娘和李家公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算是一对佳偶。小翠经常说以后我若跟着姑娘嫁到李家去,说不定能嫁给李公子为妾,到时候,就能长长久久跟着姑娘……

    嬷嬷曾经说过,能跟着姑娘陪嫁,以后就是伺候姑爷的人,也是贴身侍女最好的去处,我李长泽的,端方君子,芝兰玉树,在一群难民之间,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然而,我从未想过嫁他,那是姑娘的少年郎啊!

    海棠花开的时节,夫人把我叫了去

    “从小跟着音儿,是最体贴周到的,不过,你年纪到了,也不好白白耽误了你,许嬷嬷的侄儿见过的为人也算老实本分,我给你一份嫁妆,就许你正妻之礼。另外,在城南的那个铺子也让你们夫妻经营。”夫人严苛,难得生出几分好颜色。

    “我娘叫你去做什么?”见我进来,姑娘放下手中的葡萄冰碗,急忙拉着我问个不停。

    “姑娘安心待嫁,棠梨就会一辈子陪着姑娘。”姑娘拉我的手松了松,随即又道:“好,日后到了凤凌,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必然给你做主。”

    姑娘的婚期定在了七月初八日,府中忙碌,我一遍又一遍地打点着姑娘的嫁妆,以免疏漏。

    “棠梨姐姐,福安哥让我把这个给你。”小翠递给我一个手帕,帕子里包着几块糕点。

    许嬷嬷的侄儿为人敦厚老实,常常给我带些吃食,我站在垂花门旁,看见福安局促不安站着。

    我入府年久,府上的人大多叫我一声棠梨姑娘,

    “你要走了吗?风凌风雪大,你别……”福安这个粗人,抠了抠手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看着福安,又想起我出入自入府的情景,我从小被卖一个主家又换另一个主家,那年下雨,我在府中迷了路,是福安带着我走到垂花门下,又塞给我一块桂花糕,福安是个好人,我知道,

    可我到底我还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公子芝兰玉树,救我于危难,我……

    “你知道了吗?公子要成亲了,娶的是路家姑娘。”小翠看我愣神儿,随口说了一句。他要成亲了,娶的是那样的名门闺秀,而我……

    “这步摇姑娘素日最爱咱们可要妥帖保管着。”我清点着首饰盒子,又恢复出了管家侍女该有的模样。

    路家姑娘,孝期刚过,如今倒要赶在姑娘后面成亲了。

    路姑娘的画像送到了夫人的慈云阁时,我正在夫人处,整理鸳鸯锦,偷偷瞄过一眼,真的很美,路姑娘身材高挑,艳若桃李。

    “棠梨,音儿看中你,我兰家相中你,是看在你本分老成,你可不要有什么狐媚心思。好好伺候着音儿,日后也有你的前程。”夫人的目光让我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随即跪下行礼。

    是啊,我原本也不该有什么想法的,他是芝兰玉树的公子,而我只是个任人买卖的奴隶。

    因为姑娘的婚事,小公子也忙碌起来,侯府重视礼数,因此这门亲事断不能有任何错漏。

    姑娘嫁人了,嫁给他心心念念的李公子,一路上姑娘欢呼雀跃,都是新嫁娘的欣喜,半路歇着时,姑娘曾问我,听说凤凌城的女子都喜欢骑马?我却……

    姑娘看了看她脚上那精致的三寸金莲,欲言又止,玉京城的女子以小脚为美,高门闺秀更是如此,姑娘四岁就开始缠足,如今完美无瑕。

    “姑娘温柔贤惠,高门闺秀,又跟姑爷是青梅竹马之情,自然是好的,姑娘胡思乱想些什么?只管安心。”

    李家宅子很大,我扶着姑娘走了很久,比之侯府的气派,这里则显得狭窄幽长。

    姑娘的院落住在东跨院的栖音阁,是姑爷新提得匾额。红绸挂在高高的围墙之上,又映着灯笼有些幽深诡异,但是又说不出来的安静。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看了看,原来李府上线丫头仆从,多数都是严谨的青色罗裙,发髻也都统一,我看了看我身上的云烟西锦衣,又想了想,姑娘还是依从着管家的吩咐换了衣裳。

    “棠梨,你瞧瞧这步摇好不好?这是端哥哥给我的。”次日一早,我被叫去给已经成为少奶奶的姑娘梳妆。

    姑娘看了看李府的妈妈,低声骂了一句“虔婆子。”

    我瞥见这上头的衣裳才发现,这李家竟然如此严苛,竟让姑娘穿这般的衣裳

    玫红色玫瑰图袄子,肃穆中多了几分老气,嬷嬷卸去了姑娘的金银首饰,换上了素银簪子,说,李家节俭传家,姑娘平素最爱美,可看到门口姑爷的身影,还是默默地答应了。

    我急忙捧着扇子跟在姑娘身后,却被嬷嬷打断,说我不配去老夫人身前。

    在院子里焦急地等着姑娘,直到两个时辰后,姑娘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二姑爷的脸上并未见喜色,反而絮絮叨叨道

    “侯府也是诗文传家,母亲讲些规矩也无可厚非,谁家的新妇不受婆婆的气呢?”姑爷躺在摇椅上,喝着凉茶。

    我看了姑爷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他似乎跟我印象中的君子有些不同了,哪里不一样,我不知道。

    日子一天天过着入冬时节,姑娘被诊出喜脉,人人欢喜,我却瞧着姑娘的脸上似有愁容,我知道缘故,随即道

    “这个妓子,姑娘不值得这样用心思,姑娘还是安心养胎为好。”

    姑爷前些日子迷上了春风馆的头牌晚晚,她来自漠北豪放之地,一双大脚,能拉弓射箭能骑马射猎。

    前些日子姑爷还带回来了一头鹿,姑娘心里虽然不自在,但还是想着青梅竹马的情分,直到那日,屋子里竟然传来了争吵,一向温润的姑爷竟然说姑娘不知廉耻。

    我慌忙进去时,姑娘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泪痕,手上拿着的是前些日子刚买来的乐谱,山越近,可李老夫人却不许,说是靡靡之音,今日是家中夫人的生辰,姑娘想家,特意偷偷弹唱,没想到触怒了老夫人。

    名为养胎,实为禁足,姑爷也不往我们院子里来了。

    我看这消息嗯嗯,一点点凋零,每日以泪洗面,我心疼极了,却也无可奈何,本想着能去侯府,让侯爷和公子做主,可是山高路远,我还是模仿着姑娘的笔记寄了一封家信,希望姑娘不要在屋子里蹉跎岁月。

    小公子来了,他穿着一身狐皮大氅,顶风冒雪地站在风里,他见到我先是诧异,然后又瞧了瞧,才问道:“妹妹可好?”

    我带着他去了姑娘的院子,我一个人守在门口,看着自己身上半旧的青色袄褂,心里有些悲凉,我也是爱美的呀,何况今日,原本想穿那件水绿色的冬袄子给他看的,可是,这府里,家里带来的衣裳都被锁在了柜子里,老夫人说不合规矩。

    晚上家宴时候,姑爷亲自来请姑娘,也许是因为小公子在的缘故,姑爷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

    小公子就这样走了,临走时只说一句,让我好好照顾姑娘。公子来做主的,可是公子却只说如今我们姑娘是外嫁女。

    我有些不可置信,明明公子最疼姑娘的呀。

    姑娘月份大了,整日里胎动弄得姑娘很难受,我笑着说,姑娘一定能得一儿子日后在家里就坐稳了。姑娘只是看着外头的杏花,笑着,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我却明白,姑娘心里面是不好受的。

    姑娘最终生下了女儿,老夫人脸色难看,姑爷也不好受,在姑爷那样读书人的心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好在吃穿用度并不缺,在外头姑娘还是豪门世家的少奶奶。

    小姑娘取名叫灵儿,灵儿姑娘生来多病也是因为母体孱弱的缘故,姑娘生产艰难,伤了身子再难有孕,府上的人也渐渐势利起来,借着宁远侯府的威势,还不敢如何。只是背后加减些言语。

    后来,因为姑娘不能再生产的缘故,特意又纳了一房妾室姓林,五品编修家的庶女,林姨娘生得小巧精致,多了几分江南水乡的温婉妩媚。只是眉眼清冷,更像画里的冷美人。

    姑爷这些年环肥燕瘦,也见过不少,初见了林姨娘这样的也欢喜地不行,什么好东西都搬到她屋里去。

    我每每替姑娘打不平时,姑娘只是抱着灵儿姑娘不断地摇着。姑娘向来安静,在花园撞见了姑爷和林姨娘放风筝,心里一阵不自在,回屋里哭了一阵才道

    “棠梨,我是不是去哪里你都跟着我?”听见姑娘的问话,但还是下意识得点点头,当然了,我是姑娘的人,自然是跟着姑娘去的,可是,除了这又能去哪呢。

    很快,林氏有了身孕,老夫人如流水一般的补品都堆到了林姨娘的院子,姑爷也知道姨娘不喜欢这府上的沉闷,特意让他换了江南的衣裳。

    桃红色的袄子鹅黄色裙子,清雅素静更多了几分温暖,姑娘平日里也是最爱这样的装束,我回头瞧瞧,看见她那件已经泛旧的湖青色袄子,还是叹了一口气。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得过着,我陪着姑娘,姑娘陪着我,在这李家蹉跎岁月,不想。宁远侯府居然派人送来了姑娘的生辰礼。

    福安把礼单递给我时,我心中一阵诧异,几年不见,福安眉眼舒展,身形消瘦,跟着公子伺候着这些年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气度。

    絮絮叨叨得跟我说侯府的事儿,少奶奶又有了身孕,老夫人身子又好了些,公子还是忙,只是最近这些日子,得了皇上的钦点入了吏部。

    宁远侯府平步青云,就连小公子也得到了重用,只是姑娘呢?我忽然有些心疼。但是,却只能叹息的摇摇头。

    临走时,福安给了我一对绒花,轻巧的花样,是我素日里喜欢的,我明白小翠说得没有错,福安心里是有我的,只是我对他是兄长一般的敬重。

    小姑娘一天天大了,灵儿姑娘身子弱,更是三天两头请大夫,就连郎中也是住在我们院子的。姑爷在这几年收敛些,也许是因为宁远侯府受皇上重用的缘故。

    我在姑娘脸上没有看到欢喜,也没有看到对少年郎的期许,终究姑娘变成了少奶奶,不一样了。

    一日一日,如白驹过隙,灵儿5岁生辰时,在湖边看花,却不小心苔滑,跌落湖心,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姑娘哭个半死,却也是无力回天。

    “我给娘家写的信,福安如今还没有娶妻,你跟着他吧。”病好的姑娘忽然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我知道姑娘这话出自真心,也是为我打算,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们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如果没有姑娘,我也没有今日。

    “要走我们一起走,一起离开这魔窟。近几年来,姑爷越发过分,虽然忌惮着,侯府的势力,可如今姑爷风生水起,又在朝堂上得了重用,哪里还把你放在眼里。”夜半子时,我拉着姑娘最终做了决定。

    “傻丫头,这里就是我最终的归宿了,我这双小脚能走哪去?只能混于后宅,身如飘萍罢了!”脸上无悲无喜,却又我看不懂的沧桑落寞。

    姑娘,是那样明媚鲜艳的人,只比我小两岁啊,我抱着她哭得不能自已,却还是坚定地选择跟她在一块。

    “你听我的,走吧,福安人真的很好,我知道你心中情爱所系,棠梨,豪门王府未必是好的来处,你相信我。”姑娘第一次对我发了火,动了怒,秀美的脸上,又多了几点泪痕。我从不知姑娘居然为我打算这样多,我当即磕头回道:“我不离开姑娘”。

    姑娘只是叹了一口气,又往熏香里加了一勺,浓重的熏香味传来,让姑娘的心安定了不少。灵儿姑娘去了,侯府并未说什么,只是送了些金银财宝。侯夫人虽然有几封家信,却也只是让姑娘安心养着身子,让她对林氏的孩儿视如己出,只告诉姑娘要拿出嫡妻的款来。

    今天过着姑爷也没了机会,年少情深,终究也是相看两厌了,那夜的雪下得很大,很大,林姨娘被打死,血染红了台阶上的白雪,就连生下来的小少爷也被挪到庄子里去养着,毕竟有损李家名声。

    原来,林氏也有年少情深的少年郎,为他嚯出性命,不惜珠胎暗结,只是落到如此下场,不免可惜。

    姑爷又回到主屋里睡了。对姑娘似乎比原来更殷勤,说少奶奶得宠,我明白姑娘不是原来的姑娘了。

    这几年,姑娘把她的首饰细软都换了金银。明明看我时,总是说,让我好好的,终究会有好的出路。

    姑娘喜欢看戏,可老夫人不许说是唱曲看戏,不过靡靡之音,不是李家这样的人家做出来的。姑娘又提出城南有一处庄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办个学堂,让女子们读书,让他们更勤奋些,二来也算是做点善事。

    老夫人虽然不许,但毕竟不想辱没了师叔传家的名声,还是勉强答应了。

    开学那日姑娘穿上了许久不穿的绸衫,一身海棠色的衣裳映着姑娘年轻的脸倒多了几分生气。我仿佛看到了姑娘姐在侯府的样子。

    没有金银首饰,只带了一个海棠绢花,素雅中多了几分俏皮,来到庄子里,教这些人识字读书。

    人人都称赞李家的少奶奶当真贤德,李家也愿意承受这样的名声,可是我知道姑娘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是高兴的。

    姑娘教书的时候很精神,尽管她那双脚脚没有出了闺阁,但还是能够看出女先生的风范。任先生每每来,姑娘总是避而不见。姑娘说她已为人妇,要注意分寸。

    任先生,借住在这里,字写地好,人也算端正,只是落魄人家的孩子终究没有了科举的机会。

    他为姑娘淘腾来各种吃食,是高门大户没有的,却是姑娘爱的甜腻食物,李家虽然不缺衣食,可李家这样的人家说一饮一食都要有着规矩,姑娘吃什么用什么都要按着规矩和份例来。

    姑娘喜欢了每三日来学堂讲学的日子,我知道她是为了任先生,可是这种话终究不能心之于口。

    李老爷这些日子迷上了方士的长生不老之术,我虽然不明白,可是一批又一批的道士来来往往,府上更加压抑了。

    后来的一天晚上,我看着姑爷抱着一个小道童模样的人亲近,我吓了一跳,这些年来,姑爷不安分,姑娘懒得管,我也不愿意多话,情境让我有些害怕,姑爷有龙阳之癖,对于士族李家多少有些难堪,恐怕还没闹出来,只是姑娘若知道了如何使得。

    我以为假山能躲避一二,还是被姑爷身边的沉香发现。

    “棠梨,你也大了,如今在李家也算是殷勤,我已经跟娘说过了,封你为姨娘,你和你家姑娘共同伺候我。”一日午后,姑爷在主屋歇晌时,忽然跟我这样说。

    姑娘吓了一跳,手中的针刺破了手指……

    “棠梨跟着我这么多年,就像妹妹一样,我是想要把她嫁出去做正头娘子的。”姑娘郑重说道。

    “这么多年,除了灵儿,并无所出,如今灵儿没了,为李家考虑,又有什么不行,也未免醋劲太大了,棠梨的醋你也吃。”

    他们夫妻多年早已经相看两厌,如今姑爷已经没有了温润公子的模样,只是厉声对着姑娘说话。

    姑娘原本在姑爷那里,还有几分脸面,如今又提到了灵儿,姑娘多少有些伤心,只是不语。

    我被姑爷看上的事,在府上传开了,就连老爷和夫人都知道了,原来那些下人居然对我多了几分客气。

    “我是卖了死契的人,可是我是姑娘的人,姑娘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从了姑爷。”夏日的午后,我顶着烈日跪在姑娘的台阶前,信誓旦旦地说着。

    我知道,姑娘信我,可是这府中传言已经让我无法容身,我只能如此。

    姑娘亲手扶起我,只是道“你放心,我会为你打算,只是,你只要等待些时日就好了。”

    我看着身量已经比我高的姑娘摇了摇头,只是抱住她道姑娘逃离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一定不让姑娘烦心。

    我不是贪恋李家富贵,只是我若走了,姑娘只怕也难堪。我在府上还有个扶持,若不然我早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又或者哪里不能活人。

    在台前拒婚的事情传到了老爷夫人耳里,觉得难堪,毕竟他的宝贝儿子居然被一个丫鬟拒绝,姥爷发誓要打死我,还是夫人拦住了,说我不是那般狐媚的,在我在府上不好,特意做主,将我许给刘现家那个坡脚的儿子。

    刘现是李老夫人的陪房,表面慈爱,磋磨人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先前老夫人房里的灵芝就是给了他家里,不过是,三年两载人就死了。

    我在李家多年,也知道李家这样的世俗,人家未必干净,如今,凤凌又闹起了蝗灾,今年家业艰难。

    刘家那跛脚的儿子虽然不学无术,好在是个极色之人,相亲那日,我脸上起了红疹,他打死也不要我,我又战战兢兢地递了生辰八字,他看我是阴时阴日生的恐生不祥之兆,便也不再求我。

    姑爷也歇了,让我做姨娘的心思,毕竟,我这样生辰八字,恐怕也是艰难。

    说了假学堂里放了假,姑娘也不怎么往庄子里来了,只是,在窗前发呆时,总会看字帖。字帖是任先生的笔迹,我记得,姑娘,字儿写得好,在侯府时,字帖也有不少,只是没有一个被姑娘这样珍藏。

    虽然私相授受不妥,可是姑娘和任先生之间是清白的,我知道姑娘引他是知己,他也认为姑娘是知己,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近多日,蝗灾皇上特意派了钦差来处理这事,原本与我无关,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兰庭。

    兰庭一身便服,来到李家时,我有些愣住,多年未见,他脸上有轻微胡茬,却未见颓废。

    “公子请,姑娘她等您呢。”我引他进了姑娘的内院,一路上小公子并未说什么话,只是沉静地走着。

    我不知道公子和姑娘说了什么,只是看公子走时红了眼睛。两款一波一波的发下去,可是真到百姓手里也未见有什么,米价还是一个劲地往上升。

    我再次见到兰庭时,他穿了一身官服,站在那里,下面跪着的是李家众人,包括姑娘和我。勾结奸商,哄抬物价,从中取利的是李老爷,当然,李家之罪远不止如此,那些术士拐卖了很多童男童女,都藏在李家地下的庄子里,数罪并罚抄没家产,丢官革职。

    李老爷被判秋日处决,姑爷虽然有罪,但是好在未参与此事,只是被驳了官身,贬为庶民。

    我们从李家辗转到了城南的一处平房居住,丫头仆从卖的卖走的走跑的跑。

    老夫人是吃不惯苦的,在城南的破房子里一直叫苦,还嚷嚷着要卖了我换几升精米。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更是像风中残荷一般,我看着姑娘,手中握着姑娘给我的银票,却迟迟不敢说。

    李家的财产虽然被超没,可姑娘的嫁妆不在超模之列,更何况姑娘这些年来用嫁妆换了实打实的金银藏着。

    在李家的账面和嫁妆单子上,也不过是一些古玩字画一类,这个时节也换不来银子。何况,那些古玩字画姑娘早早已经做了打算,如今在房子里的不过是赝品。

    日子总要过下去,小公子走时只是对着姑娘安慰了一会子,最后什么都没有说,虽然姑娘无辜,但是到底是李家妇,宁远侯似乎不想摊这趟浑水。

    午夜梦回,我有些后悔,我若不将这些事情告诉兰庭,姑娘或许还是养尊处优的少奶奶,可是,我若不说,与良心国法上都过不去。

    更何况,我与李家之间的渊源也远远不止如此,又是陈年往事,我不愿再提。

    在城南的房子来住,我们也只能接一些洗衣针线一类的活计,就连姑爷也少不得,长街卖字,换点米粮。

    后来日子好了,小姐便说有酿酒的手艺,我们在城西盘了一间铺子,又用公子给的本钱做点生意,虽然说比不上原来终究三餐有靠。

    任先生来买酒,他望着小姐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多给了一点钱,他也艰难,原本比我们也强不到哪去,后来说了一句:“我喝不上你的梨花酿了,我要走了。”

    那天夜里下了一夜的雨,姑娘一夜未眠,只是坐在窗前看着雨。默默地将字帖抚摸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扔进火里。

    “你走吧,你早就不是我的奴婢,你跟我来时,我就去官府放了你的奴籍,如今你的良民了,这里日子艰难,跟着我终究不好听。这些东西换了现金给你吧,给女子学堂一半,剩下的给我买一个棺材,另外再给我找一处好地,我没有脸回京城,更没有脸见父母爹娘,以后那便是我的归宿了。”

    姑娘很平静,就连说这么悲伤的事情,她采桂花的手也没有停下过,只是絮絮叨叨的说爹娘最爱他的梨花酿,哥哥最喜欢桂花酿,只是他们都喝不到了。

    姑娘病体沉疴,就连大夫也放弃了治疗,我求告了好多郎中,终究都是没有办法,凤凌初雪的那天早上,小姐长眠于我的怀里,她身上穿着的是他最爱的石榴红裙。

    许是失去才知情深,在姑娘的葬礼上,姑爷哭地不行,我按照姑娘的遗愿没有将姑娘葬到李家的坟地去,只是为她在宁江边上买了一处好地。

    这里安静又和海州遥遥相望,我知道,但宁江的那一头,便是任先生的归处了……

    呀,已经是风雨飘摇,旁知都怕出了牵连,不再往来,只有我安静地跟着老夫人和姑爷一直伺候,殷勤不止。

    人人都说我是忠仆,姑爷也会说,当初小公子买下我,这30两银子可是值了,看到这话时,我总是笑笑,殷勤地为老夫人揉脚。

    老夫人睡眠不安稳,我便日日为她揉脚,就连对待李长泽,我也学会了温柔小意,最后还是李夫人说我名分不正,这样终究不好与我和他举办了一个小的婚礼。

    春的头一日,我便穿了一身素服,说是要为小姐守孝,并没有为难我,反而说我忠义,也许诺我若为李家生下一儿半女,我便是李家的当家人。

    我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磕了个头,殷勤地照顾铺子上的生意,又按照小姐说的话,学堂书馆一处不落,那是小姐的愿望,小姐希望女子走出去,而不是像她一双小脚困在闺阁。

    李长泽对我不算好,也不算不好,只是这些年来他改了恶习,与那些小倌和那些女子们也不怎么往来了。

    人人都说我交了狗屎运,虽然是个奴才,如今却做了夫人也是好的。士农工商,李家已经没有了入仕的机会,从商也不过是无奈之举。

    这些年来,这些日子我只要有空就会去海州,也会偶尔去兰音堂那些被小姐接济的贫弱孤女们。

    只是每月的汤饮和熏香,从不曾间断,李长泽也好,李夫人也好,已经离不开了。我看着他们殷勤地伺候,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李长泽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今已经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他自己也颓废了许多,我却安慰的告诉他我有喜了,肚子里有了李家的后人。

    他不记得何时与我同房,却也记得用了汤饮以后总是温香暖玉。又看我欲拒还迎的模样,便心中窃喜万分。对我也格外地温柔起来。

    李长泽豪门出身,自然免不了刚愎自用,如今看我这般情景,又看李家如此,便觉得都行了,平日里也没有了谦卑模样。

    “夫君虽然不能入仕,也好歹结交一些朋友,如今的家里的情况好了,妾这里有一方密药,可以让夫君精神康健些,不通什么岐黄之术,只是偶然寻得,夫君,若是不信,尽管找人验看。”

    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微微隆起的肚子,心下了,然便道:“你不会害我。”

    虽然如此,他并没有及时服下,只是郑重地放在锦盒里,拥着我睡了。像他这样的人,自然不能全然信我。后来听服侍的丫头说她去了长春堂找了老钟。

    他是凤凌城里的杏林高手去做一些损人挚的事,就连青楼戏班都有他的秘药。李长哲安心吃了对我更加殷勤起来,身子好得差不多也能接济应酬,倒也真的认识了许多商场和仕途上的朋友。

    李长泽本就是风光霁月的豪门公子,如今身子好了,又成了众人吹捧的对象。

    春日里,宁远侯府的侯爷病逝,我才再一次回到了京城,兰庭看我一身夫人打扮,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牵过他的三个孩子唤我一声小姨。

    福安的年纪大了,小翠和他倒是很恩爱的一对,小翠已经生了第二个孩子,如今,经营着一家绸缎庄,我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只怕又要添丁了。

    翠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过去了这么多年,人和人早就不一样了。第一次回京,我去看了春姨,那个用30两银子卖了我的人。为数不多的牙婆子里有几分人性的人,他从来不把人卖到秦楼楚馆去,很多时候都是卖到绣坊,饭馆,或者是大户人家做丫头,生死难料,她总说活着就有希望。

    春姨看见我只说我是享了清福,又看了看我落寞得的神情,只是道:“死丫头,死也不要回来这里。”然后又虚张声势地抖了抖她手上的藤条,如今他已经打不动了。

    是你想要说我为一女,说是这些年来我跟着小姐受了委屈,我婉拒了,孑然一身来,就应该孑然一身地走,我不能牵涉兰家,就像姑娘临终时说的那样,这一生谁都不是谁的依靠,娘家不是,夫婿不是,只有自己才是。

    回到凤凌时,李长泽急切地看着我,看我小腹微微隆起,他才放了心。夫人病得很严重,半夜里咳了血,他张罗着找大夫,可是老钟已经出了城。

    他又看了看正在算账的我,低声说想给他娘请个大夫,不是做小伏低的人,只是这些年来钱财账目我管着,他倒是乐得做个甩手掌柜。

    “如今,账面上的钱也是有数的,娘的病请了郎中来,只怕也是……夫君,若是不信的话,只管请了郎中来,这是五两银子。

    我给了他五两碎银子,就像如同打赏外头的乞丐一样,动作先是不满又隐忧的,看了看老夫人还是去了。

    丫头小红请来了张郎中扎的针,又说老夫人这病只怕不好了,若是能求得白云方丈的药还好。

    白云方丈是白云寺的了凡和尚。

    他住在距离这里七八里的地方,他采药采茶,济世救民,凤凌城内外都有名声,只是,古怪并不是什么人都救的,只能看缘法。

    “夫君好好地照应着婆母,我去为婆母求药。”次日一早,我收拾行囊,轻车简从,只带着一个车夫来到这里求药。

    我一步一磕头地走上了白云寺的阶梯,人人都说李家有福气,先前有那样贤德有礼的儿媳,如今又有这样忠孝的媳妇,都是李家修来的。

    车夫看着我手上的保命丹,只说老夫人有救了,却不知这不是保命丹,而是催命符!

    婆母吃了我嘛的药终究好了很多,精神上也好了,那个时辰里总有七八个时辰是睡着的,醒的时候,她总是喃喃自语,说着以往的事儿。

    说老爷如何坑害了孩子,说老爷如何跟这帮官兵们勾结,还说了十年前买女孩子送到下等窑子的事。

    她虽然形同疯子,可她所说之事却也真实存在,终究惊动了官府,抓了她。他的丑事再一次暴露在众人面前,李家族人也觉得蒙羞,便将李长泽踢出族谱,一出族谱的落魄公子终究承受不住,呕了一口鲜血,然而我这样爱着我的夫君,怎么能让他这样死去。

    一的伺候着他,形如枯槁,却也无可奈何,日日只能用我的云雾香续命,临死之际,他问我,我是谁。

    我早就忘了姓名,我一个被30两银子买回来的姑娘,哪里有什么名字,我只知道第一个买我的人便是凤凌李家,如若不是从窑子逃出去,我早就没了性命,窑子的两年,我什么都没有学会毒药秘术倒是一等一。原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清风馆的老鸨子最爱用这些东西害人,我偷了她的秘方才逃出去……

    我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笑笑笑,我不会这么快送他走,时间还早,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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