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铺满了整个天空,沉甸甸的,仿佛一个不慎就会坠落下来,压抑得整个世界都很静,连空气都很沉闷,好在一向不请自来的雨点及时散落下来,解救了险些窒息的世人。
阴风阵阵,行人已然顾及不得端持,纷纷拉起衣领,拱着身子,快步往回赶,竟如逃走一般,多少落下一丝狼狈。
夜,本是出去走走的好时候,时候是个好时候,可惜老天却是小气的紧,不愿意和太多的人分享,所以才有了这出磨人的戏。的确,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继续待在户外,大抵也没人乐意再在这个时候出去冒个头,即便是要务缠身,身不由己,也难免少不了唾弃几句老天爷。
有趣的是,总有那么几个人不情愿被赶走,不巧,南辰算是一个。
看着窗外匆匆的路人,南辰笑了,他似乎觉得很有趣,有趣自然不能错过,所以南辰打算到外面去,说走就走,不添衣,也不打伞,就这样径直走入雨幕。
天集云,云落雨,雨中一人。南辰走的很慢,慢的很,仿佛是怕错过什么,一步踏遍一世纪。他的出现似乎显得格外怪异,他又在笑,是的,他真的在笑,而且笑的很夸张,笑的地动山摇,山崩地裂。人们一定会觉得他是个疯子,要不就是个傻子,可惜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都专注于脚下的步子,越走越赶,越赶越快,越快越急,越急越慌……
他在笑什么?他们又在慌什么?
他依旧在笑,依旧笑的那么夸张,他在笑那些行人,是的,一定是在笑那些人,因为他们很慌,慌的很是狼狈,他们似乎从生下来开始,就无时无刻不在慌,他们为什么会慌?他们又在怕什么?
南辰一定知道,所以才会笑,可惜他不会说,因为他从来不说。
突然,南辰不笑了,是的,突然,就在刹那之间,步子落定,笑容定格,看起来很吓人,他不是会笑的人,笑的自然很吓人,他的眼睛却不吓人,因为眸子里充满了喜悦,就像皑皑白雪里饥饿已久的苍狼突然发现了猎物一样,这样的眸子自然不可怕,因为它代表它主子生命的延续。南辰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究竟看到了什么?
雨成荫,荫间灯,灯下又一人。一个人,路灯下瘫着一个人,对,瘫,瘫坐在雨中,很狼狈,南辰一定不会让自己这样狼狈,他可以藏,藏起一切,狼狈自然也可以藏。
那人手边扔着一个袋子,不大不小,里面零零乱乱的似乎全是酒,那人手里拿着的也是酒,正不停的向嘴里灌去,但是,南辰却是瞧见了,那罐酒并没有打开。喝酒本就是件有趣的事,这样喝酒的人一定会更有趣。自然很有趣,不然南辰怎会停留。南辰还在看,他一定看到了很多东西,他一向看到的都很多。
南辰看了很久,很久,好似失了魂一样。突然,他心头猛地一震,身子便萎缩了下去,险些瘫倒在地,还好,好在不是第一次,南辰已足以应付。这种不适感如同电弧般,转瞬即逝,但是南辰依旧缩着身子,因为突然变得很冷,冷的透彻心肺。
南辰缓缓正起佝偻着的身子,看向依旧瘫在那儿的人,他在想:也许,也许结识个可怜人并不是件坏事。
为什么是可怜人?因为可怜人对可怜人,难免会觉得惺惺相惜。
他还没动,他在想,做一件事之前,他总是有很多东西要想。
他素来不喜与人交往,仅是静静的看着周围,各种各样的人,不是人也行,只要他认为有趣的就成,不需要认识,也不用结识,即便那些能够引起他极大的兴趣的人,他也不会结识,至于为什么,没人知道,因为他也不知道。
但是,现在他决定去结识那人了,为什么?依旧没人知道,他也不知道。他已径直走过去,既已决定,就不再拖延。
南辰走到那人旁边,不说话,也不顾地面有水,倚着灯杆坐下,拿起一罐酒,打开,仰头喝下一口。
那人侧过头,疑惑的看着南辰,道:“你是谁?”
南辰摇摇手里的酒,道:“找你请我喝酒的人。”
那人更加疑惑,道“我为什么要请你?”
南辰又灌下一口酒,道:“你可知道叶开?”
“你叫叶开?”
“我自然不是叶开,也不见过叶开,但我知道他有个习惯”,南辰侧了侧身子,让自己的坐姿更舒服点。
“什么习惯?”
“他总是在找别人请他喝酒。”
“他喝不起酒?”
“他喝得起,不但喝得起,还可以请别人喝。”
“那为何要别人请?”
“因为很少有人请得到他。”
“你也有这个习惯?”
南辰淡淡一笑,道“不错,而且同样很少有人请的了我。”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欠别人的东西,像讨厌别人欠我东西一样的讨厌。”
“那又为何要我请?”
“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欠你。”
“凭什么这么说?”
“凭我已经喝了你的酒。”
“好,那我请。”
南辰扔下手里的空罐,侧过身,也不见外,伸手再抓起一罐,突然,他的手顿了一下,慢慢的收了回来,慢慢收回的还有目光,道:挺好,有个朋友很好。
那人愣了一下,脸上一丝苦涩闪过:“额?我有很多朋友。”
南辰盯着那人,道:“朋友有很多种,真的却只有一种。我自然是说这一种。”
那人盯着黑暗深处,缓缓的摇摇头。
“你不知?还不是不懂?”
那人依旧是摇头。
“你的朋友,对你很好。”
“你知道?”
“我知道。”
那人无奈的缩了缩身子,不愿再谈。可惜南辰并不打算放过有趣的事。他看看了地上的酒,继续道:“酒是谁买的?”
“额?”那人显然很诧异,道:“我请你喝酒,自然是我买的”
南辰笑着摇摇头,道:“不是你,不喝酒的人断然不会给自己买酒。”
那人回头看着南辰,似有些不悦,道:“你怎敢说我不喝酒?”
南辰依旧在笑,伸手拿过那人手里的酒,倒过来晃了晃,道:“你以前喝酒,可惜现在不在喝了,她并不喜欢你喝酒。”
“她?”那人脸上写满了惊讶。
“她!”
那人缓缓低下头,盯着那只被拿过酒依旧僵在那儿的手,像极了被霜打的茄子,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不错,很久不喝了。她讨厌我醉酒的样子。”
那人面露苦色,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喃喃道:“讨厌的很。”
“可惜,你改了你最大的毛病,依旧没能留…”南辰的话说了一半,似是觉得说错了话,打算改口一般,但他的却是声音依旧平淡。
那人并没有反应,似是还沉浸在回忆中。
南辰突然抓起地上的袋子,翻转过来,目光依旧盯着那人,道:“袋子上的字你想必看到了吧。”
那人依旧没动,仿佛天地自成的石人一般,从未动过。
那人不理,南辰却也毫无囧态,他还要接着说,一字一句:“‘慢 喝,伤 身。’”又点点头,如同吟诗赏赋一般,道:“不矫情,不多语,字很少,却是恰恰好,知道你需要的,这字断然不会是那卖酒人留的。”他顿了顿,又似自语道;“平生如遇一知己,岂非羡煞旁人呢。”
那人脸上的苦色似乎又加一分,叹口气,道:“你没说错,酒确不是我买的。”
南辰也叹了一口气,终于收回了目光,道:“你那朋友的心,你不该不知道,也不会不知道吧”
那人无奈的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若是不知,我岂非是个傻子。”
“可惜”南辰把手中的酒又塞回那人手中,再出声,声音竟也卷杂着殇:“可惜,她知道你需要什么,不劝不阻,却是不知道你本不会再喝的。”
那人转过头,盯着南辰,看了许久,道:“你好像知道我很多事?”
“你错了”,南辰摇摇头,道:“我并不知道你,侥幸看出了点而已,况且有件事,我是万万看不出来的。”
“哦,什么事?”
“看不出你是谁?”
“哈哈”那人突然笑了。
“哈哈…”南辰也笑了。
“朴军”
“南辰”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然停了,伤心人是否已不在伤心了?
他们都不说话了,朴军低着头,依旧在想着心事,南辰也是有心事的,但是他从不主动去想,只是慢慢的喝着酒,眸子却只盯着前方的黑暗,仿佛那阴暗之中会走出什么似的。
过了许久,许久,突然,南辰发话了:“她很美?”
朴军似乎喜欢这个话题,至少没觉得冒昧,他抬起头,眼睛也盯着黑暗,道:“很美!”
“有多美?”
“美的像雪。”语气充满了傲气。
南辰淡淡的一笑,道:“那的确是很美。”他似乎在想象,顿了顿:“她在哪儿?”
朴军的脸色又开始变暗了,道:“原本在这儿的。”
“现在不在了?”
朴军在笑,笑的却很苦,道:“不在了。”
“刚走不久?”南辰仿佛不知道旁边人的变化。
朴军抬起头看着天,道:“现在应该在路上。”
南辰顺着朴军的视线看过去,那是北方的天,继续道:“她去北方了?”
“嗯,她去了有雪的城市,那里的雪一定很美。”
“你也喜欢雪?”话出口,南辰便已意识到多余了,他怎会不喜欢,他没有给朴军回答的机会,继续道:“断桥的雪也很美,你可曾去看过?”
朴军回头看着南辰:“去年?”
南辰点点头。
朴军却是摇摇头,苦笑道:“那不算雪。”
“为何不算?”南辰的声音很平,好像算准了这个结果。
“雪是孤独的,这里的雪太热闹。”
南辰笑了,他在笑,他的笑只有一种,很吓人的那种,道:“你错了,热闹的是人,怎会是雪,孤独的也不会是雪,雪,本就是一样。孤独,怕是从你爱上她的那一刻才开始的。”南辰语气沉了下来,顿了顿,看了看朴军,没有继续说下去。
朴军的头已经低了下去,似乎很痛苦,他摇摇头,又摇摇头。
南辰盯着朴军,道:“雪的错?人的错? 错的雪?还是错的人?
沉默,朴军低着头不说,南辰盯着朴军亦不语。
突然,有人出声了,这次却不是南辰,朴军突然抬起头,看着南辰,声音夹杂着一丝哀求,道:“我该怎样做?”
南辰盯着普军的眼睛,直到看到那双眸子开始变得慌乱,才开口道:“你只知道种花送给她看,却从不知道回头看一看那个明知道会把你越推越远,却依旧愿意帮你浇花的人。”
沉默,又是沉默,沉默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会禁不住沉默的折磨,这个人自然是朴军。
出声竟带着哭腔:“也许,也许她只是觉得我花种的还不够好,只要我种的足够好,她就会回……”“你又错了”,南辰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她不会回来了,你可知道今天的酒本就是她买的。”
“额?你在说什么?”朴军显然不明白南辰在说什么。
南辰手伸向空的袋子里,好像要找出什么东西来,他真的找到了,一张卡片,一张有字的卡片,他显然早就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看都不看,直接递给了朴军。
朴军接过了卡片,他的手在抖,他显然知道上面的写是出自谁的手,只有两个字,‘保重’。字很少,却已足够用。
“为什么?为什么?”朴军的声音也在抖,他整个人都已开始抖了。
南辰的声音却很冷:“还不够明白吗?她不喜欢你喝酒,却要送酒给你,只是要告诉你她已不需要你禁酒了,因为她已走了,不再打算回来了。”
“那,那她为什么不自己给我,为什么不亲手给我?”
南辰看着旁边抱着头发抖的人,叹了一口气,道:“或许,她已不愿再见你,或许,她觉得你和交给你酒的那个人更合适,或许,…”南辰又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因为那人已经哭了。
南辰拿起之前朴军拿在手里的那罐酒,打开,放回朴军面前,便不再理他,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心却没能跟上,因为他有心事,已经被勾了出来,勾出来,便已不得不想了。
再出声时,已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声已经没了,朴军疲惫的抬起身子,倚在灯杆上,仰着头看着天空,道:“你种过花吗?”
南辰收回目光,缓缓的摇摇头,道:“从来没有。”
“为什么?”
“因为啊——我怕看见它枯萎啊。”
南辰缓缓站起来,拿起那罐酒,看着来时的路,继续道:“你不过是放不下,总好过我,连拿都拿不起。”
他转过来,看着朴军,道:“你请我喝酒,我现在可还欠你?”
朴军摇摇头,缓缓道:“你已不欠了。”
南辰淡淡一笑:“酒是好东西,可别浪费”,他把手中的酒递给朴军,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背对着朴军摆摆手:“再见!”
朴军看了看手中的酒,苦笑着摇摇头:“还是不见的好啊。”
南辰脚步顿了一下,道:“你果然知道叶开!”
朴军道:“叶子的叶,开朗的开!”
“哈哈”,南辰笑了。
“哈哈………”,朴军也笑了。
南辰依旧走的很慢,一步踏遍一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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