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很多艺术作品令人称赞和欣赏,称赞和欣赏的意思,就是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看,觉得不错。但也会有一些作品让你心生爱慕,爱慕的意思就是当你站在作品的面前,你会心跳加速,热泪盈眶。平清盛的木制坐像就是一尊让我爱慕的作品。
这尊木像雕刻于镰仓时代,出自雕刻大师湛庆之手,现存于京都东郊的六波罗蜜寺内。六波罗蜜寺建在平清盛府邸的遗址上,这一带又被称为六道,集合着六道轮回往生极乐的俗世信仰,是京都市民为故去的亲人们祈福的地方。
进入六波罗蜜寺的殿内,平清盛静静的坐在殿堂的一角。我走过去,看着他,他身披袈裟,手中捧着一卷书册,我看不清书中的内容,或许是后世写成的《平家物语》,或许是令人解脱的佛经。我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平清盛木像(只可惜实物不能拍照)他的目光从保元之乱的那个夜晚而来,眼中尽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少年得意的平清盛将眼前的敌人打的落花流水,眼中满载着胜利者的骄傲和希望;继而,他的眼光变得深沉、犹疑,大权在握的平清盛,此时已渐渐明白,实现“武家天下”的梦想,仅仅靠军功是远远不够的。他深陷在政治的泥潭当中,他痛恨这一切,却又不得不与这一切为伍,他将自家的女眷送进皇室,以此维持家族的统治,他在京都设置密探,随时抓捕那些与自己政见不同的人,他终究变成了自己年轻时讨厌的模样。
在常年的高压与猜忌中生活,他终于病倒了。病中的平清盛,眼神变得无奈又心酸,其实他也曾心怀天下,英姿勃发,他摆脱了武士只能作为“皇家走狗”的境遇,开拓了全新的“武家政权”,他凭借着与中国宋朝的贸易,为国库积累了大量的财富,然而腐朽了一千年的皇权制度,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改变。他最终也成了和藤原氏一样的独裁统治者,带着难酬的壮志离开了人间。
最后,平清盛的眼神通透起来,他已经在这个世上坐了一千多年,他亲眼目睹了自己建立的政权被源氏推翻,亲眼目睹了京都在战火与和平中起起伏伏,他终于顿悟了,明白了:在历史的纷争中,波浪式的前进与替代才是永恒的主题,没有人能永奏凯歌,没有人能千秋万代。我们都是海中一粟,奔到世界的尽头,除了时光静静流逝之外,空无一物。
我跪在平氏的像前,久久不忍离去,心中默念着《平氏物语》中的诗句: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婆罗双树花失色,盛者转衰如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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