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之外

        卢先生和阿波将外出一段时间，我邀请他们聚一次。下午三点，游览宝山寺，一小时后在美兰湖相邻的荷塘畔一尺花园咖啡店吃咖啡聊天。荷叶田田，但荷花开得並不多，有小渚伸入荷塘，人们行走在小渚上，远看犹如走入了荷塘。

        阿波喝了一口咖啡，说：“宝山寺的建筑有大唐泱泱之风，祗园小巧精致，值得一看。”

        卢先生问我是否是第一次去看宝山寺。我说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上个月，祗园正式开放，同时有《祗园雅集》画展，我应邀去看过，现在已经撤展。卢先生又问我画展怎么样。

        我回答说：“都是名家的作品，程多多的《钟磬时出谷》，蔡天雄的《山居图》，汪家芳的《悠然山林间》，陈翔的《山水有清音》，朱敏的《悠然见南山》，王漪的《晚霞暮鼓》……可谓谓名家聚集，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是吗？”阿波打断了我的话，“你是故意把这些画作的名字放在一起的吗？”阿波非常敏感。

        我说：“怎么啦？这些都是我确实看到的。”

        阿波说：“从这些名字看，画的是不是都是远山迷茫，近山崔嵬，小桥流水，茅屋草舍，柱杖老人，宽袖长衫，远处还有一角庙宇，更远处一脉江水，一二叶帆影？……”

      我说：“那倒不一定，但有些是有的。可是，他们每个人的画风都不一样，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有的古意盎然，有的具有现代夸饰，有的色彩明丽，有的意境深远。掉一次书袋的话，黑格尔说过：‘山谷，草地，溪流，树木，船，海，云，天，建筑物，房屋等等作为绘画的题材，而且用得卓有成效。但是在这类艺术作品中形成内容核心的毕竟不是这些题材本身，而是艺术家主体方面的构思和创作加工所灌注的生气和灵魂，是反映在作品里的艺术家的心灵。’这些画作的不同风格，就是画家们灌注的生气和灵魂，也是画家们的心灵。”

        阿波沉默了。

        夕阳照在硕大的荷叶上，明暗分明。

        阿波喝了一口咖啡，缓缓地说：“你看到的那些画我没有去看，不会作什么评说。最近看到一篇文章，说到有个知名油画家说过这样的意思，原话我背不出来：画了几十年，越来越感到画什么是个问题，不知道还应该、还可以画什么。中国画里的小桥流水，山间茅舍，柱杖老人，画牡丹就是国色天香，画梅花就是凌霜傲雪，画荷花就是荷塘清韵，这些内容古代的画家不知画过多少次，近代现代画家也不知道画过多少次。再去画，即使画得不同，不过是笔墨不同而已，还能看出什么画家的心灵？”

        我说：“笔墨是画家的技巧和功底，是中国画存在的基础和条件。没有笔墨，还有中国画吗？”

        阿波这次异常冷静，没有马上反驳我。过了一会才说：“笔墨当随时代。”

        又过了一会儿，才说：“吴冠中说过，‘西方人觉得中国水墨画没有前途，就是因为我们陈陈相因，老是千篇一律的老套子。’山间茅屋，柱杖古人反复出现在画家笔下，这是凭空想象而已，同时代有什么关係呢？能有什么精、气、神呢？不从‘画什么’着手，只研究‘怎么画’，只在笔墨上下功夫，总归会感到不知画什么的迷茫。形成自己的风格是很难的，一旦有了自己的‘笔墨’，可以把牡丹花画得出神入化，新意迭出。但终究是一丛牡丹，所谓‘心灵’，只剩下笔墨。”

        卢先生一直沉黙不语，此时说了一句：“笔墨之外。”

      众目睽睽之下， 一个老妇人探身伸手要摘一朵荷花，旁边有一个举着小手的小孩。

        阿波站起来说：“怎么没人制止呢？我去！”

        2023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