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小梦儿不确定上次见到父亲是什么时候。小梦儿甚至又记不起父亲的模样了。

小梦儿躺在凉床上，月色轻轻很依在他床头，静静地陪他想心事。

小梦儿依稀看见父亲负着包袱蹲下身来抱起他，笑呵呵地拂去他豆大的泪珠儿，引他看天上的月亮，温和道:小梦儿，等到月亮最圆最大的时候，你只要对着它说，爹爹回家一一爹爹就回家了

小梦儿不知道这话信得信不得，他也没心思去判断，他满脑子都是父亲要离开自己了，便止不住哭闹:母亲擦了手走上前接过小梦儿，强忍住伤情，低低地嘱咐着父亲路上辛苦夜里也要睁只眼睛提高警惕，到地儿了万万要寄封家书回来报个平安，孤身在外无甚依靠切莫与他人起争执，空时多念着家里妻小可不要被乱花迷了眼……

小梦儿嗓子都哭哑了也没留住父亲，他觉得有些丢脸，竟不想上学堂去了:母亲可不管这个，见他磨磨蹭蹭地，猛地一拍桌子，小梦儿吓得抱着书就跑了。

到了学堂，小梦儿见同学们几乎都红肿着眼睛，也不聚在一起说话了，不由悄悄松了一口气:平日里一定要拉着他嘀咕一会儿的好友也只是无精打采地瞥了他一眼，仍旧趴在桌子上难过。

先生拈着花胡子，对堂下这些还没从离别的悲伤中缓过来的学生，深深叹了口气;只是不好对不起村里人凑来的束翛，收拾了心情，板着脸，敲着戒尺问:昨天的功课都做好了吗?

学生们吓得立即挺直了腰背，规规矩矩坐着，翻开功课供先生査看;过去上课时定要有几个顽劣的学生抽空捣个蛋，今儿也全都安安分分地读书写字。

有日下学，小孩儿们结伴回家，冷不丁一个孩子说:我爹明天就回来了其余孩子自是不信的，他们的心像是被钝钝的刀着急忙慌地捅了一下，梗着脖子嚷嚷道:骗人，吹牛，谎话精，屋顶给你吹翻

那小孩儿委屈地直掉眼泪我才没有，我娘今早和我说的，爹明天就回来了。

余晖中归家的妇人们远远见一群小孩在泥土里打滚，忙忙跑上前扯开了，各自认了，揪着耳朵带回家:关上门一面替他们放拾一面间为什么打架，可孩子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断断续续的自白中依稀辨认出爹爹回家的字眼，不由地自己也红了眼眶强打起精神吓唬说不许哭了，否则回头告诉先生可有的受，方慢慢止住了。

那孩子的父亲终究没有回来，其余小孩儿心照不宣再也没提这话，下了学仍是在一起玩闹。

小梦儿捧着桂花递给母亲问她香不香的时候，母亲很明显征住了，接着笑起来了，小梦儿才知道母亲笑起来是这么好看。

晚上小梦儿在油灯下做先生白天留下的功课，手腕都有些酸了，想问母亲讨口水喝，却见在桌子另一边缝补衣裳的母亲脸上还在挂着笑，小梦儿有些疑惑，也不去打扰，揉了揉手腕继续写字过不了几天小梦儿发现向来凶悍的大公鸡哀哀凄凄地被绑在院子角落，井边多了一个优哉游哉荡着鱼的木盆，稻草垛里浅浅藏着两个绝大的大西瓜

小梦儿给先生送月饼，发现村子不知何时突然就喜气洋洋了起来，桂花的香气竟也荡漾了起来。

先生问小梦儿为何而来。

小梦儿咬着手指头:母亲说今日是……请先生吃月饼

先生抚上小梦儿的小脑袋:今日中秋，记住了?

那天晚上母亲做了一桌子好菜，小梦儿跟着跑前跑后馋得实在不行了，想偷偷尝一口，母亲一个转身就拍下了他的手。

小梦儿趴在桌边对那条鱼流口水，母亲突然搂住了他，紧紧压住他的肩膀:小梦儿，还记不记得你爹临走和你说什么了?

小梦儿懵了那么一瞬间，他迷茫地回头看着母亲的眼睛，那是一双噙着眼泪的眼睛，那是一双含着喜悦的眼睛，那是双溢着期待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天上满月的倒影，是最圆最大的月亮

小梦儿笑了，他颤抖着嗓音地对月亮喊:爹爹回家!

父亲的声音从不远处悠悠飘过来，熟悉又陌生:小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