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主题叫做寻回。游客们来到一片荒芜的海滩边上,海滩长满了杂草,落满了乱石,还有各种被风暴吹入大海的杂物,汽车的化油器,沙发的锈弹簧等等,人们不会在上面赤着脚走,怕被割伤。
每个人都得到了一本小小的手册,黄色的硬皮,里面使用的是淡褐色的再生纸,只在第一页上写了一行字:“写下你一生丢过的最珍贵的东西,也许能在海滩上找到。记住,仅仅是也许而已。”
后面都是空白的。
每个人都在低着头写着,那个叫薇拉的印度移民女孩写了很多,她个子不高,长头发挡住一半的脸,似乎在掩盖她脸上的秘密。
写完的人就下到海滩上,穿着特制的硬塑料鞋子,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金属探棒,在那些破破烂烂的东西之间拨动着,寻找着。
然后我听到了第一声尖叫,我寻声走去。
那是薇拉,她被水蛇咬了,坐在沙子上,看着脚踝上的两个细细的血洞。
“我会死亡吗?” 她的英语口音很重,把死亡读做 “死无”,也许在梦里这样说更加贴切。
我扶着她,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不会的,这里的蛇只是一些道具。”
“可我真的被咬了。”
“那仅仅是错觉,就像是这个东西一样,都是的……”
我张开手,一个小小东西在我掌心中发出紫色的光芒。
她尖叫起来,从我手里把那个东西抢了过去。
“哦,天呐,天呐,天呐……”她像一个复读机一样喊着,“我找它快二十年了。”
她撩起额前的头发,我看到她两眉间有一个深深的洞。
她把那个东西填了进去,那东西就像长在她的脸上一样。
“告诉我,我该怎么谢你?我可以给你我全部的钱,虽然不算太多,但能帮助你买个别墅,海边的那种。或者做你的女仆一生一世,或者嫁给你,甚至当你的情人也可以。”
我第一次看到了她整张脸,觉得这个提议非常诱人,但我还是说:“不必了,我也有我丢掉的东西,也许你能帮我找回来。”
“是什么……”她仰头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神。
我长叹一声:“你不是那个人,如果是,你应该知道我丢了什么。”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丢了象征神女身份的天珠呢?”
“我不知道,在我眼里,那只不过是个发亮的小石头罢了。”
我把头转向海滩,那里笑声,哭泣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第五个主题叫做语言与心灵
我们被领到一间巨大的房间里,四面墙都白得晃眼。
屋里摆着一些白色的板凳和桌子,上面有一些水杯和水瓶,估计是怕我们渴。
屋子里回荡着一个声音:朗读着创世纪里的一段话:“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全地人的语言,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
我们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过了一阵声音消失了。我们面面相觑地看着彼此,想说些什么,但我惊讶地发现,我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明明想好的话,说出来却变成了一些吱嘎作响的杂音,有些人只张嘴,却没有声音,而有些人发出的声音像海豚,有些像松鸡,有些则像从眼前开过的拖拉机。有些人张嘴说话的时候,嘴里冒出黑色的污水,而有些人则会吐出七彩的虹,还有些会吐出蛇或者青蛙,在地上或爬或跳。有的会会吐出拳头,一下子打在面前人的脸上,让对方鼻血直流。
我惊恐地捂住嘴,看着周围的人,所有的人都和我动作一样,说话变成了最可怕的事情。
我环顾屋内,试图找到纸笔,但屋中什么都没有。我试着把水倒在桌子上,想用手指蘸着写几个字,但水倒在桌上就变成了蒸汽,像云一样漂在我们周围。
大家绝望地找着出口,想逃出去,但门似乎消失在白墙当中,我们被困住了。
有人发狠地用手擂着墙,希望砸开一个洞,但手砸过的地方就会鼓出一块,变成一根根闪着白光的尖刺,环绕在我们周围。人们停下手来,尖刺就渐渐地缩了回去。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的名字好像叫高斯,他把手放在了妈妈的胸前,妈妈用手握住他的手,就在那一瞬间,两个人的脸亮了起来,他们迅速地走到屋子中间,拼命地向大家比划着。
大家明白了,纷纷将彼此的手放在对方胸前。
站在我旁边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看上去像个工程师的模样,他看着我,似乎有些犹豫,我抓住他的手,放在了胸前,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世界:他是一个水利设计师,我看到了他设计的水坝,水库和各种美丽的水渠,看到了那些美丽的数学方程和复杂的物理结构。同时,我在他的脸上也看到了笑容,我想他看到了我写的那些有趣的故事吧。
人群安静下来,大家在屋里走着,安静地将手放在彼此胸前,看着对方眼睛里的世界。所有人都觉得语言是多余的。
悄无声地,门开了,但大家都没有离开的意思。直到那些白墙渐渐消失,人们重新回到森林中为止。
第六个主题叫做画面
我们站成一排,立于一个巨大的沙丘顶端,周围的天空里飘浮着很多巨型的画,我看到了凡高,塞尚,安格尔,伦伯朗,齐白石,吴昌硕,还有更多叫不上名字的作品。空气里回荡着普契尼的咏叹调。
每人面前都空悬着一块白色的画板和调色盘。经历了五个主题,大家似乎都若有所悟,不待提醒,纷纷在自己面前开始涂鸦。但那块画板就像是活的一样,轻轻一甩,就把身上的颜色全都甩到了地上,画了半天,画布上还是一尘不染。
脚下的沙丘开始运动,我感觉双脚渐渐陷了下去,我试图把脚拔起来,但沙子紧紧吸住了我的脚,我越动,下沉的速度就越发迅速。
我听到周围传来的尖叫声,我环顾四方,有些人陷得比我还要快,已经到了齐腰深的地方。
我觉得呼吸变得急促,汗水从额头渗了出来,我本能地猜到,如果不能把画布上画出颜色,就一定会陷到沙子下面去,于是我近乎于疯狂地在布上东画一笔,西画一笔,而画布的动作也变得迅速异常,毫不客气地把所有颜色都甩到了天上,其它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每个人身边的沙地上都开满了大朵大朵的颜料花。
沙子已经到了我的胸口处,我觉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就在这时,天空中所有的名画都消失了,代之以一幅从未见过的线描画,画的是一支怒放的白梅花,插在一支古雅的土陶瓶里。
画的旁边,站着它的作者,我认出了她,人群中最其貌不扬的那个老太太,手里总是拿着一串珠子,看上去有些神经兮兮的。
“这是我第一次画画……”我们都能听到她的声音,“我只是把笔放在纸上,然后想着我家厅里的那支梅花,那是三十多年前我刚结婚的时候,我丈夫从很远的一个梅园折回来的,那个土陶瓶子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去乡下玩时,从一个老奶奶家收的,后来被失手打碎了,可我清楚得记得上面画着的花,每一笔都记得。”
她的话音未落,周围就此起彼伏地传来了欢呼声:“成了……” “我的也成了……”
我勉强地将笔放在纸上,看着笔在纸上渐渐画出一个虎头来,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参观动物园,隔着玻璃和老虎拍下的照片……
我们拍打着身上的沙子,互相欣赏着自己画出的画,每个人的都不一样,但都很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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