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了这条心吧。”

望风

文/李长怀

　　我在新搬进的小区里散步，头发里突然钻出个小东西来，在我头上踱来踱去。

　　我觉得痒，于是伸手要捉它。

　　“别动！”它喊出一声。

　　我吓了一愣，怯怯地问道：“你是？”

　　“我？我从你头上钻出来的，你说我是谁？”

　　“我不知道，我头上除了头发从来不长什么东西的。我也没见过谁头上长出像你这样会说话的东西。”

　　“东西？你说我是东西？哎，算了，总之你别动我，这对你有好处。”

　　我一向对没有碰到过的东西有些惧怕，况且它看上去不像是要伤害我，只好由着它了。

　　我继续走。

　　它过了一会儿又说话了：“你脑袋别乱晃，晃得我站不稳。”

　　“那不行，我总得到处看看，见人总得点头示意一下。要不你到我肩膀上来，这里稳当一些。”

　　“也好。”于是它抓着我的头发爬到我后颈上来，又扶着我的衣领来到了我的右肩膀上。我终于可以看到它长什么样子了。是个小人儿，像小孩子玩的芭比娃娃一样。他下来之后也不跟我说话，也不看我，只是不停地四处张望，看了一会儿，又沿着我的衣领爬到左肩膀上，继续张望一阵，又爬到右肩膀来，一刻也不消停，也不在乎我从头到尾在茫然地看着他。

　　他这样来来回回几遍之后，我实在压不住好奇了，于是问他：“你干吗呢，爬来爬去的？”

　　“我在望风。对了，是给你望风。”他还是不看我，也不停下来。

　　“望风？望什么风？我又不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不懂，不过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懂的，我也会慢慢跟你说清楚。”他似乎知道什么，可能还知道得不少。他继续四处张望，在我两肩之间爬来爬去。

　　我继续走。

　　他说的“很快”的确来得很快，没过一会儿，他突然慌慌张张地喊起来：“来了来了，快跑！”

　　“什么来了？在哪？”

　　“那边，你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吓出一身冷汗来——一只班额猛虎正大摇大摆地走在人行道上！

　　我赶紧跑，跑进屋里，把房门关上，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见老虎似乎什么也没发现，还在照旧走着，才长吁了口气。

　　“小区里怎么会有老虎？”我问。

　　“一直有，只不过你一直没碰到过罢了。不光有老虎，还有很多别的恶禽猛兽。有时是秃鹰，眼尖得很，在人头顶上巡视，突然就俯冲下来；有时是毒蛇，藏在草堆里；有时是狼群，大老远就嗷嗷嗷嗷地叫得人心慌；还有……哎，你就没听说过么？或者，那些狼啊豺啊叫的时候，你总该能听见的吧？”

　　“大概是屋子隔音效果太好了吧，我又不怎么出去。这次多亏你。”

　　他又抓着我的头发爬到了我的头顶，然后大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哨兵了，就像刚才一样，会一刻也不停地负责你的安全。而你呢，要从你每天的伙食里分出一份儿出来，作为我应得的给养。至于多少，则按我的需要来定，总不能让我饿着肚子给你干活。”

　　我唯唯诺诺地应着他，心里却直发笑：他这么个手指头大的小人儿能吃得了多少，还要这么郑重其事地谈什么给养？

　　“还有，为了把望风的事情做好，我以后还是站你头上的好。你还是少晃悠脑袋吧，实在不行你就用手护着我先。”

　　“好好好，都听你的。不过你还没告诉我，小区里怎么会有这些恶禽猛兽的呢？”

　　“这个不好说。谁也没看到这些野兽是怎么来的，只知道每到晚上，它们就会跑到物业楼里去歇息。当然不能就说是物业的人把它们带进来的，因为很多次都有人看见，是物业的人在这些野兽伤人的时候救了人，而且他们还搞过几次大的捕杀活动，每次都抓了不少狼啊蛇啊的。小区的宣传栏里贴满了抓老虎豺狼的海报和告示，物业楼门口也摆满了狩猎用的鸟铳、夹子，所以不能说物业是跟它们一伙的。可是也有些事情没法解释，比如谁也没见过物业的人被伤的。非但没有被伤，有时候还有人看到这些蛇虫虎豹趴在他们身上，跟粘人的猫似的。然后又有人说，这是物业专门培训出来的特种驯兽师，专管这些野兽，防着它们伤人的，说这其实是件很危险的工作，冷不防就要成人家嘴里的肉，所以花了很多钱才有人肯做的。”

　　“既然一直有在抓，那总该能抓完的吧？”

　　“是这么说，可就是变少也没有变少过，你说怪不怪？”

　　“我怎么搬到了这么个小区！哎……不行，我得把房子卖了，去别的小区住去。”

　　“省省吧，谁愿意买你的房子啊。也就是像你这样的人，也不事先打探打探这边的情况，就把房子买了搬过来了。要我说，以后你就好好跟我过吧，我望风的活儿可不是盖的，不信你慢慢瞧就是了。”

　　于是我就这么住下来了。这个小家伙还真有些能耐，每次都能在那些野兽发现我之前发现它们，然后提醒我跑开，这倒是让我安心不少。但是，我之前以为不是问题的给养问题，没想到竟成了大问题。这小家伙个头不大，饭量却大得惊人，只顾吃，除了晚上睡觉，一整天都不带停的。我现在每天出门，都要背一大袋子吃的，全是为了填他那无底洞似的嘴巴。粗略算算，养着他，我的生活成本竟然比以前高出了一大截。要说只是成本的问题倒还好，虽说有点多，但我好歹还能支持得了。问题是他既然要吃那么多，我就得花时间给他做，这差不多把我一半的业余时间都给搭上了。加上他一边不停地吃，一边就要没多久就出一次恭，他这么小的人又不能自己去洗手间，那对他来说太远了，我就得一次又一次带他过去，什么事都没法好好做，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我提议他就地解决，由我给他清理一下临时粪坑就行了，他不肯，说当着大庭广众的太不雅了。我说我可以用东西给他遮着，他又说臭味让人闻着了也不好。

　　“得，没法过了，你还是自己过吧，我不要你了。”

　　“那不行，你不能没有我。”

　　“我怎么就不能没有你了？”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一定想，你耳目俱全，自己就能给自己望风，没有我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是吧？但是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么，自从我出现以来，每次都是我发现了那些野兽，然后提醒你，你才发现的？你就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哎~是时候告诉你了。这么说吧，我其实是你身上的敏感神经，你之前能发现危险，也是全靠我。我以前之所以没有从你头上钻出来，是因为照你之前生活的地方来看，根本没有必要。后来你搬到了现在这个小区，我发现周围到处都是危险，呆你身体里根本看不过来了，所以才钻出来的。你明白不？”

　　“明白了，可是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你是不是想，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些野兽都赶走，或者打光它们？”

　　“嗯。”

　　“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你之前不是说物业能救人，还能搞大捕杀么？照理他们能行的啊。”

　　“也不是没人跟你这么想过。你不知道，之前有不少人去找过他们，但一个个非但没能见着他们，还都成了那些老虎狮子的饭了。这些老虎狮子好像都是地藏王身边的谛听似的，早早就知道谁谁谁，在什么时候要去找物业了。”

　　“真有这么厉害？”

　　“真有这么厉害。要不就是物业告诉它们的……唔，可不敢这么说。”

　　“说说而已，怕什么？”

　　“当然怕，被人听到了要被骂的，物业的名声很好的。”

　　“难道就真没办法了么？”

　　“有，不过……”

　　“不过什么？”

　　他不说话了，只是满眼幽怨地看着我。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用带着嘲讽的语气跟我说：

　　“你死了这条心吧。”

李长怀：湖南郴州人，居北京。

“你死了这条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