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与简介|雪铃兰
文|笺素
上一章l第九章 悲春（上）
许是这年上海莫名其妙的天气变换，又许是监听审讯的工作繁重，雪兮这夜确是有些头疼，正要睡了，却听闻有人敲门，正是周磬。
二人近来的关系在外人看来顶好，只是如今天这般夜中相会的逾矩之举还真是头回。周磬此番来，竟是带伤，雪兮瞧见他脸色苍白，衣衫上略沾了小块血痕，便已然明了，忙拉了他进屋。雪兮细查看了番，暗松了口气，幸而仅仅只是被弹片划伤，不过倘若当时周磬躲避未及，就算侥幸躲过了后心口，也会中弹，到时就属大伤、不得不去医院了，而与此同时，周磬的身份就将瞒不住了，他的命也同样保不住了。所以说他此番是不幸中的万幸，雪兮好歹训练过包扎，取了医药箱，也勉强能算个业余的护士。
伤处在左肩下的臂膀上，周磬只得半退了左半边的衣衫，略低矮着身子坐在沙发上，以便于比自己个头瘦小的雪兮同他包扎。“周磬。”雪兮忽道。周磬正闭目，他闻言应声道：“嗯。”“你不是‘斑羚’，对吧。”周磬知道他原先的计划很成功，让雪兮误以为了他就是“斑羚”，然而现在雪兮明显已经清楚了，所以他道：“嗯，但我也从未说过我是。”雪兮不语，沉默良久，还是周磬复开口，他的声音很轻，却依旧低沉：“我是‘烟鬼’，你应该已经猜到了。”雪兮点头：“嗯，其实那天听说‘烟鬼’的时候我就已隐约预感到了，现在，是证实猜测。周磬，我必须提醒你，对于‘烟鬼’，76号已经有所注意了，你现在最好安定一些，虽然我知道，明天的营救行动很重要，就是你同样重要、更重要，以‘烟鬼’的级别，应该要撑起一个联络系统的吧？”周磬看她：“你不想我去？”“周磬，你现在已经是在身份暴露的边缘了、差一点就要掉落悬崖了！你还要铤而走险，逞什么英雄？”“我没有逞英雄。”“你听我说，我觉得，在现在的特殊时期，你就应该老老实实的，什么都不要做，熬过这段时间再说。你打入76号不容易，如果就这么暴露了，岂不是要白白浪费了之前你、包括为你安排的人的所有努力，那不值得！”周磬只感到深深的疲惫，其实到了这个地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复张口时，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可是如果我错过了这次，多半就没有营救的可能了。”“那如果你错过了这次生命，你敢保证还能有轮回吗？”他摇头：“雪兮，你不是不知道，我从不相信来世之说。”“那就该珍惜，不是吗？”周磬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从下午始，他似乎一直滴水未沾。雪兮叹了口气，踱步走到桌前，提壶却发现是空的。她只好又走去厨房，架锅烧水。幸而厨房还有凉开水，她很快把兑好的温水端了来，依然没好脸色的递给周磬：“喝吧，指不定就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喝水了。”周磬接过杯子，挑眉看了她好一会儿，竟有些许笑意，他轻笑了一声：“不会的，我会在离开之前再多喝几杯的。”雪兮立刻偏回过头看他：“不许说！不许说这种话，不吉利。”沉默良久，周磬将一杯水饮尽，径直回到桌边坐下，不再言语。雪兮终叹了口气：“如果你非去不可，那我们一起。”周磬看着她：“这要违反你们的纪律的。”“得了吧你，在跟你接触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违反了纪律了。”周磬闻言微笑不语，只默默看着雪兮进行着最后的包扎工作。忽而雪兮问道：“你们不会一点训练也没有吧？”周磬挑眉道：“当然，我们都是自学成才，天才。”雪兮轻哼道：“哦，那现在是怎么了，天妒英才？”那壁周磬嘴角微扬了，道：“嗯。”
雪兮闻言，手底下刻意加大了力道，将带子一扎，疼的周磬“咝”了一声，另一只手下意识的迅速抬起欲要去捂伤处，雪兮笑了一声，将纱布稍松了松，系好了结。周磬冷目看她，她却丝毫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愧疚之类，一壁收拾药箱一壁念叨着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贫嘴。”“雪兮，”周磬道，“你这算是被我策反了吗？”雪兮看他：“你可以这样认为，如果这样能让你有成就感的话。”周磬笑起来，因着声音略大了些，又被雪兮往伤处拍了一巴掌，他道：“你想怎样？”“没怎样，就是生气，想找个人撒气。”他叹了口气：“无聊。”
继而两人便静坐着，皆不语。周磬避开雪兮的目光，闭目小憩。雪兮想着，或许就可以这样一只耗到明天此时，这样周磬的计划也就面临泡汤，但她知道，那不可能。
在76号的眼皮子底下抢人，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周磬的任务便是将不可能变为可能，这就是雪兮担忧的原因。现在还好，要是76号未有清查的动作，没有发现周磬臂上的伤，倒就安全，但此时此刻的所谓的营救是76号埋下天罗地网等待着鱼落网中的计划，他却要去。
周磬雪兮二人本在外人看来已经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了，携手同到一处喝喝茶什么的再正常不过。百货商城一楼的咖啡厅里，零零散散坐了有六七桌，周磬左右观了一周，已然明了，此处人员并不多。他没有动作，只是寻了角落一处落座。
见是自己人，各人也就不再在意，只注视着门外。忽见一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提着一个旧的几乎毛了边儿的棕褐色皮包，正进了厅来，他看了看厅内已然被制住的“鹦鹉”，走到他面前坐下。76号的人见鱼已入网，都盘算着时辰欲要上前了，却忽见咖啡厅里间有二人出，持枪于后，正惊慌时，中年男人也趁不备拿出了枪，都是射程不远的小型手枪，但对于这样近的距离来说倒也不算困难。可他们终归低估了76号的能力与布置，厅内一共六人，而之外更多，周磬只得起身，尽力助力，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在场者的灭口，而待到中年男人准备撤退时，76号的人已经到齐。中年男人已然退无可退，他回首望向周磬，周磬了然，良久，直到冯文莺一行人已经进入视野之时，他方举枪对着自己的心口，继而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中年男人高大的身影轰然倒地。
冯文莺冲进来，却已挽救不及。她看了看地上的八具尸体，面上怒意尽显，她道：“都死了，很好。”雪兮此时已然将周磬昨日的伤又包扎了一遍，冯文莺看了看周磬及雪兮，继而出门去了，其余人互瞧瞧，也只得都跟了上去。唯余刘昌茂，看着雪兮为周磬看伤许久，方道了句“辛苦”后离开。
营救行动失败，且亲眼所见曾一同合作过行动任务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周磬的心情哪里可能会好。雪兮也没有心情为他开解，故而两人在一处之时，整个气氛的凝重的几乎要滴下墨汁来。
“你们组织上怎么说？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嗯，上面让我暂时潜伏。”又过半刻，周磬道：“雪兮，我明天要回家去。”雪兮回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嗯，正好，我和你一道，也好掩人耳目。”周磬笑了，点了点头。
早听说了周母秋月华嗓门儿特大，却也未曾想到如此之大，雪兮正打发了车夫挽了周磬的臂膀预备进门时便听得堂内秋月华中气很足的声音：“小茵，你瞧瞧你这媳妇怎么当的，秋伯穿这么少，你也不给添一件。虽说现在开了春儿，但晚上的风里头还带着寒气的，要是受凉了可怎么好，这春要捂，秋要冻……”周茵着实听不下去，只得打断秋月华：“妈，您少说两句吧，我好不容易跑回来一趟，可不是来听训的。”郑秋伯笑了，如春风一般云淡风轻的笑容绽放，他道：“妈，我一向怕热，才叫小茵不要管我的。”秋月华看着女儿女婿如此好，心里头高兴，笑的也高兴，笑的眼角纹路格外深刻清晰，她笑着嗔怪的看了女儿一眼：“你看，秋伯还向着你，这么说来，倒是老太婆我的错咯。”周磬正携雪兮踏过门槛入堂，他笑道：“怎会？母亲大人说的，从来没有过错的，要论对错，都是儿女们的问题。”
秋月华见着是儿子，还携了未来儿媳回来，嘴咧的快将合不拢了，她赶忙迎上去，一壁替儿子在干净衣裳上来回掸灰，一壁拉着雪兮的素手左右询问。直到周磬已然无法耐烦，说了一句“妈您怎么老毛病又犯了”，她方万分不舍的掐了自个儿的话头，拉了雪兮进屋落座。
秋月华是个实打实的“话唠”，其鼎鼎大名街坊邻里远近闻名，除非闲得慌，谁忙的时候敢与她说话，起了话就止不住，再耐烦的人也得给将崩溃，不躲着走已经算是好的了。寻常家的儿女，思及许久不见的父母，总说，我宁愿回去听他们唠叨，而这在周家是不可能有的事情，因为他们已经是想到母亲耳朵上磨得茧子就会痒、装了太多言语的脑袋就给撑得疼，又哪里会有思念唠叨这种自虐行为。秋月华其实是知道自己的老毛病的，她也在积极的收敛，但毕竟此由其性格使然，又是多少年来养成的坏毛病，的确不太能改掉，所以每次也都需要儿女们提醒，才能反应过来止住那一开就一发不可收拾的话匣子继续迸发更多无用言语。
“啧，哎呀，”秋月华看着雪兮，越看越满意，她似乎在这一刻，就已打心底里头认了这个儿媳。也没什么为什么，毕竟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相识，正如那一句“今生的回眸是前五百年的相逢”所言，太多都是缘分、那第一眼的感觉，是可以没有理由的。
周磬的妹妹周蔚是常年不着家的，秋月华也不想管了，对于大女儿的婚姻，她也真的是尽力了，只是周蔚过于顽灵不化，导致相亲这件事终是无果。所以在培养二女儿周茵上，秋月华扮演着世界上最令人烦厌的母亲，当然，这也使得她达到了目的，周茵是周家四个孩子中最小的，却是第一个成家的，并且现下肚子里已经揣上了，方足月。所以这样一来，周蔚就更不能回来了，但周磬长兄周仪方还是得回来，他是得了秋月华亲口的“诏令”的。
周仪方是周磬的长兄，他是周家的养子，当年新婚四岁秋月华仍未有孩子，想着要积攒福气子缘，自孤儿院将三岁的周仪方抱回了家，然而尽管如此，也是四年后周仪方已然长到七岁的时候，周承龢夫妇方有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周磬，这个孩子的确令他们等了太久了，几乎等得完全灰心，虽然那时候周承龢也只是方至三十岁而已，而当时秋月华也同样才二十七岁。
对于这个养子，并且是领回来一直到七岁才有分心的养子，秋月华着实是待之若亲子，然周仪方不知为何，今已三十五岁，还未有婚娶，叫秋月华好生担忧，是而他方一进门，便被迫听了一通秋月华以周磬雪兮二人为范本展开的激情澎湃、声情并茂的“演讲”，之后，他长叹了口气，闷声坐了用饭，不言不语。
车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搅扰了耳机里电波滴滴答答。雪兮屏气凝神，全神贯注的听着，笔下写着。车身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向前开动着，车顶的电波雷达旋转着，履行着它搜寻电波的使命。
车厢局促，除最靠近副驾驶座处放置的监听仪器外，两排铁质的椅子，坐了冯文莺及行动一队的四个人，一队队长陈蹊则坐于副驾驶位。当然，电波侦听车后隔了约莫二十五米左右还跟随着行动队的车，是第一行动队的其他队员。
滴答声响愈渐清晰，直到清晰度达到最高，雪兮回头看向冯文莺：“冯处，就是这里了。”
冯文莺原坐着给自己按摩头部放松来着，一听的雪兮的话，立马躬身站了起来。她的位置与驾驶座之间隔的铁板上置一窗口，开车的人听到声音，很快停下。车厢门被粗暴的打开，一行二十个人冲进小楼，在小楼上吵闹声的映衬下，车厢霎时间寂静的可怕。
窗外蝉鸣声声，雪兮摘下耳机，置在颈上，她眼神空洞的看向前方。前方只是铁质车厢壁，应是时间久了，细碎的划痕遍布，在车厢顶部的那盏惨白颜色的灯下，显得格外可怖。雪兮垂目，望向眼前破译的电文内容：“鹦鹉”暴露，行动无法完成，请求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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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谍战小说《雪铃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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