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是生活的核心》
一、奢华的内涵
奢华是一个含义不确定的词,既可作为褒义词用,也同样可作为贬义词用。
一般说来,它指的是在满足感官需要方面的大量修饰铺张。
各种程度的奢华既可以是无害的,也可以是受人指责的,这要看时代、国家和个人的种种环境条件而定。
要说各种感官上的满足,各种精美的饮食衣饰给予我们的快乐本身就是丑恶的,这种想法是决不可能被人接受的,只要他的头脑还没有被狂热弄得颠倒错乱。
如果我们追求的享乐要以损害美德如自由或仁爱为代价,那就确实是恶行;
同样,如果为了享乐,一个人毁了自己的前程,把自己弄到一贫如洗甚至四处求乞的地步,那就是愚蠢的行为。
如果这些享乐并不损害美德,而是给朋友和家庭以宽裕豁达的关怀,是各种各样适当的慷慨和同情,它们就是完全无害的;在一切时代,几乎所有的道德家都承认这是正当的。
在奢侈豪华的餐桌上,如果人们品尝不到彼此交谈志向、学问和各种事情的愉快,这种奢华不过是无聊没趣的标志,同生气勃勃或天才毫无关系。
一个人花钱享乐如果不关心、不尊重朋友和家人,就说明他的心是冷酷无情的。
但是如果一个人匀出足够的时间来从事有益的研究讨论,拿出富裕的金钱来做仗义疏财的事,他就不会受到任何的指责。
由于奢华既能看作是无害的,又可视为不好的事,所以人们会碰到一些令人惊讶的荒谬意见。
例如一些持自由原则的人甚至对罪恶的奢华也加以赞美,认为它对社会有很大好处;
另一方面,有些严厉的道德君子甚至对最无害的奢华也加以谴责,认为它是一切腐化堕落、混乱,以及公民政治中很容易产生的派别纷争的根源。
我们想努力纠正这两种极端的意见。首先,要证明讲究铺张修饰的时代是最使人幸福的,也是最有美德的;其次要证明,只要奢华不再是无害的,它也就不再是有益的;如果搞得过分,就是一种有害的行为,虽说它对政治社会的害处也许算不上是最大的。
为了证明第一点,我们只需考虑私人的和公共的生活这两方面铺张修饰的效果就行了。
照最能为人接受的观念来看,人类的幸福是由三种成分组成的,这就是:有所作为,得到快乐,休息懒散。
虽然这些成分的安排组合应当看各人的具体情况有不同的比例,可是决不能完全少了其中任何一种,否则,在一定程度上,这整个的幸福的趣味就会给毁掉。
呆在那里休息,确实从它本身来看似乎对我们的欢乐说不上有什么贡献,可是一个最勤勉的人也需要睡眠,软弱的人类本性支持不住不间断的忙碌辛劳,也支持不住无休止的欢乐享受。精力的急迅行进,能使人得到种种满足,但终于耗费了心力,这时就需要一些间隙来休息;不过这种休息只能是一时的才适当,如果时间拖得过长就会使人厌烦乏味,兴趣索然。
在心灵的休息变换和心力的恢复上,教育、习俗和榜样有巨大的影响力;应当承认,只要它们能增进我们行动和快乐的兴味,对人的幸福就是非常有益的。
在产业和艺术昌盛的时代,人们都有稳定的职业,对他们的工作和报酬感到满意,也有种种愉快的享受作为他们劳动的果实。心灵得到了新的活力,扩展了它的力量与能力;由于勤恳地从事受人尊重的工作,心的自然需要就得到满足,同时也预防了不自然的欲望,那通常是由安逸怠惰所引起和滋长起来的。
如果把这些生活的艺术从社会里驱逐掉,就剥夺了人们的作为和快乐,剩下来的就只是无精打采而已;不仅如此,甚至连人们对休息的趣味也给毁掉了,它不再是使人欣慰的休息,因为只有在劳动之后,在花费了气力、感到相当疲劳之后,使精力得到恢复的休息才是使人感到舒适的。
勤勉和日常生活艺术的种种改善的另一种好处,就在于它们能产生出某些文学艺术的精品来;不过单靠它是不行的,必须有别的条件在某种程度上配合。产生伟大哲学家、政治家、著名的将军和诗人的时代,通常总有无数的精巧的成衣匠和造船工人。我们很难想象,那能够生产出完美毛料衣着的国家里全然没有天文学或伦理学知识。
时代的精神影响一切艺术和学问,人们的心智一旦从怠惰中唤醒,激发出力量,就会指向生活的各个方面,促进各种艺术和科学。
人们从愚昧无知中走出来,享用到作为有理性的人的应有权利,他们就会去思考,去行动,去开拓他们心灵上的愉快情感,就像他们开拓物质上的幸福生活一样。
这些艺术愈加提炼改善,人们就愈是成为爱交往的人。
要说那些学识很多、谈话材料丰富的人,会满足于孤寂生活,远离他的同胞,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是无知妄说和不开化的观念。
他们成群地居住在城市里,喜欢接受和交流知识,喜欢显示他们的才智、教养和关于生活、谈话、衣着、家具摆设等等方面的趣味。
珍奇诱发智慧,空虚产生愚昧,而愉快则兼而有之。各式各样的俱乐部和社会团体到处都有,男男女女在这里相会很方便,这种社会交往的方式使人们的脾气和举止迅速地得到改进修饰。所以人们除了从知识和文艺那里获得提高外,还必定能从共同交谈的习惯和彼此给予的亲切、愉快中增进人性。这样,勤劳、知识和人道这三者就由一个不可分割的链条联结在一起,并从经验和理性中见到它们进一步的加工洗炼。这种繁荣昌盛的景象通常就被称作比较奢华的时代。
伴随这些益处的害处并不是程度相应的。人们的愉快感情愈是改进,沉溺于过分的这类追求的情况就愈少,因为这类过分对真正的快感最具毁灭性。我们完全可以肯定,鞑靼人时常有野兽般贪吃好喝的毛病,他们对死马也要大吃大喝一通。
二、独处是一种能力
生命是短暂的。可是,在短暂的一生中,有许多时间你还得忍,忍着它们慢慢地流过去,直到终于又有事件之石激起生命的浪花。
人生中辉煌的时刻并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对这种时刻的回忆和期待中度过的。
看破红尘易,忍受孤独难。
在长期远离人寰的寂静中,一个人不可能做任何事,包括读书、写作、思考。甚至包括禅定,因为连禅定也是一种人类活动,唯有在人类的氛围中才能进行。
人们尽管慕林下高洁之名,却难耐林下寂寞之实。即使淡于功名的人,也未必受得了长期与世隔绝。所以,在世上忙碌着的不都是热衷功名之徒。
世上多的是一辈子住城市而从不嫌吵闹的俗人,却找不到一个一辈子住山林而从不觉寂寞的隐士。
寂寞是决定人的命运的情境。一个人忍受不了寂寞,就寻求方便的排遣办法,去会朋友、谈天、打牌、看电视,他于是成为一个庸人。靠内心的力量战胜寂寞的人,必是诗人和哲学家。
寂寞是想近人而无人可近,无聊是想做事而无事可做。然而,离人远了,离神就近了。眼睛不盯着手头的事务,就可以观赏天地间的奥秘了。
独处也是一种能力,并非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具备的。具备这种能力并不意味着不再感到寂寞,而在于安于寂寞并使之具有生产力。
人在寂寞中有三种状态。
一是惶惶不安,茫无头绪,百事无心,一心逃出寂寞。
二是渐渐习惯于寂寞,安下心来,建立起生活的条理,用读书、写作或别的事务来驱逐寂寞。
三是寂寞本身成为一片诗意的土壤、一种创造的契机,诱发出关于存在、生命、自我的深邃思考和体验。
人生了病,会变得更有人情味一些的。一方面,与种种事务疏远了,功名心淡漠了,纵然是迫不得已,毕竟有了一种闲适的心境。
另一方面,病中寂寞,对亲友的思念更殷切了,对爱和友谊的体味更细腻了。疾病使人更轻功利也更重人情了。
一个人突然病了,不一定要是那种很快就死的绝症,但也不是无关痛痒的小病,他发现自己患的是一种像定时炸弹一样威胁着生命的病,在那种情形下,他眼中的世界也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他会突然意识到,这个他如此习以为常的世界其实并不属于他,他随时都会失去这个世界。
他一下子看清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可能性原来非常有限,这使他感到痛苦,同时也使他变得冷静。
这时候,他就比较容易分清哪些事情是他无须关注、无须参与的,即使以前他对这些事情非常热中和在乎。
如果他仍然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那么,他并不会因此而自暴自弃,相反就会知道自己在世上还该做些什么事了,这些事对于他是真正重要的,而在以前未生病时很可能是被忽略了的。
一个人在健康时,他在世界上的可能性似乎是无限的,那时候他往往眼花缭乱,主次不分。疾病限制了他的可能性,从而恢复了他的基本的判断力。
无聊、寂寞、孤独是三种不同的心境。
无聊是把自我消散于他人之中的欲望,它寻求的是消遣。
寂寞是自我与他人共在的欲望,它寻求的是普通的人间温暖。
孤独是把他人接纳到自我之中的欲望,它寻求的是理解。
无聊者自厌,寂寞者自怜,孤独者自足。
庸人无聊,天才孤独,人人都有寂寞的时光。
无聊是喜剧性的,孤独是悲剧性的,寂寞是中性的。
无聊属于生物性的人,寂寞属于社会性的人,孤独属于形而上的人。
孤独者必不合时宜。然而,一切都可以成为时髦,包括孤独。
三、自律的诠释
人通常在两种情况下想要自律。
第一种情况:当遇到困扰、觉得生活不如意或不对劲的时候,为了解决困扰,改变这种不如意或不对劲的状态,就会选择自律。
例如:当你发觉周围同事都比自己优秀,自己很差劲时,你就会开始变得自律。
你可能会从最简单的事开始,比如,买一些排行榜畅销的书,每天看上1个小时;上一些最近很火的课,花大量时间整理课程笔记;或者你发现优秀的人都在早起早睡,于是你也开始自律的早睡早起……
然而,当你感觉自己变得挺好时,你就坚持不下去了。
这样的自律,叫“回避型”自律。
它就像是心血来潮,来的快,去的也快。
这种自律的特点是:它的驱动力会随着痛苦感受的增减而起伏变化,既不稳定、也不靠谱。
什么意思?
在回避型自律中,动力大小与痛苦程度成正比,你越是感到痛苦,你的自律动力就越大,相反,你感受到的痛苦越小,你的自律动力就越小。
具体来说就是:当感到痛苦时,你的动力就会变得非常充足,于是你会坚持自律,因为这种自律行为减少了你的痛苦程度。
但与此同时,由于自律带来的良好结果让你感受到的痛苦减少了,所以支持你自律的动力也就相应变少了。
因为你自律行为的减少,你之前的痛苦感受就又回来了,然后你又觉得需要自律了。
就这样,你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循环。
从本质来说,回避型自律是你为了感到希望而找的“幌子”,有了这个“幌子”,你就能回避掉眼前的问题。
但是,在这种自律中,你是无法坚持下去的,也无法养成真正自律的好习惯。
所以,回避型自律是一种不稳定、不靠谱的自律。
第二种情况:当你有了一个想要实现的目标,想要获得成就,想要成事,或是想要得到其他人青睐的时候,也会选择自律。
这时的自律就是“趋向型”自律。
比如:我想考上研究生,我想留在上海工作,所以我必须要自律。
如果说回避型自律是你因为不想要的东西而进行的自律,那么,趋向型自律就是你因为想要的东西而进行的自律。
以减肥为例,回避型自律是因为不想要肥胖而进行的自律。趋向型自律,则是因为想要健康的身体,或很好的身材,而进行的自律。
回避型自律的人始终处于逃避状态,只要稍微逃离了,就会松懈下来,不再自律。
相比之下,趋向型自律的人则一直都处于“想要”状态,除非能够完全获得自己想要的,否则不会松劲。
在趋向型自律中,动力大小与实现目标的程度成正比,实现目标的次数越多,自律的动力也就越强。
什么意思呢?
目标的实现,会给你带来成就感和快乐感。
而这种通过自律一步步实现自己想要目标的过程,一旦你体验并成功过,就很容易上瘾,想要获得再一次的成功。
所以,在一个人的人生经历中,如果他曾体验并成功过那么一次,他的自律动力就会变得比其他人要强大很多。
同时,随着他成功经验的不断积累,他也会变得越来越自律。
这样,一个非常棒的“良性循环”就转起来了。
回避型自律固然不好,但趋向型自律也有它的问题,那就是: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可能会产生急功近利的心态,并最终导致效率降低、目标泡汤。
趋向型自律的动力是实现目标,但是,当动力超过一定水平时,反而会让人变得急功近利。
在有了急功近利的心态后,实现目标的过程就会遭遇非常大的挑战。
心理学研究表明,做事的动力与做事的效率是一种倒U型的曲线关系。
什么意思呢?
就是当你想实现的目标越困难的时候,你就越是应该去控制自己的的动力水平,不能急着实现目标,因为这样会让你的效率变得很低。
相反,如果你想实现的目标比较容易,你的最佳做法就是充满斗志,尽快把这件事搞定,这样你的做事效率就会很高。
把这种想要实现困难目标,同时动机水平过高,反而让人效率降低的现象,称为“动机偏高陷阱”。
很多人,都是在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这个陷阱。
回避型自律不稳定,趋向型自律又容易急功近利。
那么,到底怎样做才能实现真正的自律呢?
如果你是回避型自律,那你就要先调整一下自己的动力来源,把你的自律驱动力从回避式变为趋向式。
怎么变呢?
从你的人生愿景开始,倒推出你的长期目标、中期目标,以及短期目标。
人生愿景说的是你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以及你想活出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因此,它可以是一幅清晰具体的画面,也可以是一种感受和状态。
接下来,你要根据自己的人生愿景,往回倒推出长期目标,比如10年,中期目标,比如5年,以及短期目标,比如1年。
这样,你的目标就会变得异常清晰。
然后,再把你的自律行为与你的目标结合在一起。
这时,你可以这样追问自己:“为了实现这个状态,我需要自律去做的事情都有哪些?”
比如:为了实现这个短期目标,我需要每天早起一小时学英语,或者每周运动三次。
注意,在这过程中,不可急功近利,而是要做一个长期主义者。
回避型自律,会让你反反复复,没有实质进展,甚至陷入自我怀疑。
趋向型自律,会给你带来愿景和目标的最终实现,但也可能会让你陷入急功近利中。
要想做到真正的趋向型自律,你就要找到自己的人生愿景,然后倒推出实现人生愿景的目标,将自律行为与目标结合起来,并成为一个真正的长期主义者。
如果能够做到它,你的人生将会发生非常巨大的变化。
四、生命原本单纯
生命是宇宙间的奇迹,它的来源神秘莫测。
是进化的产物,还是上帝的创造?
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用你的心去感受这奇迹。
于是,你便会懂得欣赏大自然中的生命现象,用它们的千姿百态丰富你的心胸。
于是,你便会善待一切生命,从每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到一头羚羊,一只昆虫,一棵树,从心底里产生万物同源的亲近感。
于是,你便会怀有一种敬畏之心,敬畏生命,也敬畏创造生命的造物主,不管人们把它称作神还是大自然。
热爱生命是幸福之本,同情生命是道德之本,敬畏生命是信仰之本。
人生的意义,在世俗层次上即幸福,在社会层次上即道德,在超越层次上即信仰,皆取决于对生命的态度。
生命是人的存在的基础和核心。
个人建功创业,致富猎名,倘若结果不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究竟有何价值?
人类齐家治国,争霸称雄,倘若结果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究竟有何价值?
在事物上有太多理性的堆积物:语词、概念、意见、评价等等。
在生命上也有太多社会的堆积物:财富、权力、地位、名声等等。
天长日久,堆积物取代本体,组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虚假的世界。
人来到世上,首先是一个生命。
生命,原本是单纯的。
可是,人却活得越来越复杂了。
许多时候,我们不是作为生命在活,而是作为欲望、野心、身份、称谓在活,不是为了生命在活,而是为了财富、权力、地位、名声在活。
这些社会堆积物遮蔽了生命,我们把它们看得比生命更重要,为之耗费一生的精力,不去听也听不见生命本身的声音了。
人是自然之子,生命遵循自然之道。
人类必须在自然的怀抱中生息,无论时代怎样变迁,春华秋实、生儿育女永远是生命的基本内核。
你从喧闹的职场里出来,走在街上,看天际的云和树影,回到家里,坐下来和妻子儿女一起吃晚饭,这时候你重新成为一个生命。
在人的生活中,有一些东西是可有可无的,有了也许增色,没有也无损本质,有一些东西则是不可缺的,缺了就不复是生活。
什么东西不可缺,谁说都不算数,生养人类的大自然是唯一的权威。
自然规定了生命离不开阳光和土地,规定了人类必须耕耘和繁衍。
最基本的生活内容原是最平凡的,但正是它们构成了人类生活的永恒核心。
世代交替,生命繁衍,人类生活的基本内核原本就是平凡的。
战争,政治,文化,财富,历险,浪漫,一切的不平凡,最后都要回归平凡,都要按照对人类平凡生活的功过确定其价值。
即使在伟人的生平中,最能打动我们的也不是丰功伟绩,而是那些在平凡生活中显露了真实人性的时刻,这样的时刻恰恰是人人都拥有的。
遗憾的是,在今天的世界上,人们惶惶然追求貌似不平凡的东西,懂得珍惜和品味平凡生活的人何其少。
人世间的一切不平凡,最后都要回归平凡,都要用平凡生活来衡量其价值。
伟大、精彩、成功都不算什么,只有把平凡生活真正过好,人生才是圆满。
人活世上,有时难免要有求于人和违心做事。
但是,一个人只要肯约束自己的贪欲,满足于过比较简单的生活,就可以把这些减少到最低限度。
远离这些麻烦的交际和成功,实在算不得什么损失,反而受益无穷。
我们因此获得了好心情和好光阴,可以把它们奉献给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真正感兴趣的事,而首先是奉献给自己。
对于一个满足于过简单生活的人,生命的疆域是更加宽阔的。
我们降生到世上,有谁是带着名字来的?又有谁是带着头衔、职位、身份、财产等等来的?
可是,随着我们长大,越来越深地沉溺于俗务琐事,已经很少有人能记起这个最单纯的事实了。
我们彼此以名字相见,名字又与头衔、身份、财产之类相联,结果,在这些寄生物的缠绕之下,生命本身隐匿了,甚至萎缩了。无论对己对人,生命的感觉都日趋麻痹。
多数时候,我们只是作为一个称谓活在世上。即使是朝夕相处的伴侣,也难得以生命的本然状态相待,更多的是一种伦常和习惯。
浩瀚宇宙间,也许只有我们的星球开出了生命的花朵,可是,在这个幸运的星球上,比比皆是利益的交换,身份的较量,财产的争夺,最罕见的偏偏是生命与生命的相遇。仔细想想,我们是怎样地本末倒置,因小失大,辜负了造化的宠爱。
从生命的观点看,现代人的生活有两个弊病。
一方面,文明为我们创造了越来越优裕的物质条件,远超出维持生命之所需,那超出的部分固然提供了享受,但同时也使我们的生活方式变得复杂,离生命在自然界的本来状态越来越远。
另一方面,优裕的物质条件也使我们容易沉湎于安逸,丧失面对巨大危险的勇气和坚强,在精神上变得平庸。我们的生命远离两个方向上的极限状态,向下没有承受匮乏的忍耐力,向上没有挑战危险的爆发力,躲在舒适安全的中间地带,其感觉日趋麻木。
在市声尘嚣之中,生命的声音已经久被遮蔽,无人理会。
让我们都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向自己身体和心灵的内部倾听,听一听自己的生命在说什么,想一想自己的生命究竟需要什么。
生命所需要的,无非空气、阳光、健康、营养、繁衍,千古如斯,古老而平凡。
但是,骄傲的人啊,抛开你的虚荣心和野心吧,你就会知道,这些最简单的享受才是最醇美的。
只有一次的生命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但许多人宁愿用它来换取那些次宝贵或不甚宝贵的财富,把全部生命耗费在学问、名声、权力或金钱的积聚上。
他们临终时当如此悔叹:“我只是使用了生命,而不曾享受生命!”
一种西方的哲学教导我们趋乐避苦。一种东方的宗教教导我们摆脱苦与乐的轮回。可是,真正热爱人生的人把痛苦和快乐一齐接受下来。最自然的事情是最神秘的,例如做爱和孕育。各民族的神话岂非都可以追溯到这个源头?
愈是自然的东西,就愈是属于生命的本质,愈能牵动至深的情感。例如,女人和孩子。
现代人享受的花样愈来愈多了。但是,人世间最甜美的享受始终是那些最古老的享受。
生命害怕单调甚于害怕死亡,仅此就足以保证它不可战胜了。它为了逃避单调必须丰富自己,不在乎结局是否徒劳。
生命平静地流逝,没有声响,没有浪花,甚至连波纹也看不见,无声无息。
有无爱的欲望,能否感受生的乐趣,归根到底是一个内在的生命力的问题。
情欲是走向空灵的必由之路。
本无情欲,只能空而不灵。
生命与生命之间的互相吸引。
设想,在一个绝对荒芜、没有生命的星球上,一个活人即使看见一只苍蝇,或一只老虎,也会发生亲切之感的。
丁俊贵
2024年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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