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钟的幸福

现在，是凌晨四点多钟。

 家里没有闹钟，却每天都能在此时被迫睁开惺忪的睡眼。鸡圈里充斥着一种饿狼般的呻吟与嚎叫，不由地我的脸上写着“不情愿"的字眼，但很快，在垫着稻草的木板床上翻几个身，伴随床腿发出吱吱呀呀马尾弓般声响中，又开始了未完待续的梦……

 一如既往，父亲也开始了他忙碌的一天，我能听见他的所有举动。叮叮作响的钥匙链打开了鸡圈的竹门，然后一群饿狼争先恐后的飞出了束缚它们的牢笼，就连看一眼肇事元凶都顾不得；在不远处的草垛，父亲拨弄着清晨被露水打湿了的干瘪的稻草，从里面抽出一把，而后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向厨房，不时的打着哈欠……我虽然很想帮帮父亲，却依旧挣脱不了我那承载满满甜蜜梦乡的木板床。

 早上吃过饭，父亲拖着犁在前面径直的走、我扛着耙勾着背追着父亲走过的脚印，一步一步，嘴里嘟囔着:“在山的那边，依然是山，山那边的山啊，铁青着脸……。"父亲汗流浃背喘着问道:“你在嘀咕着什么东西啊?”我默不作声，父亲腾出一只手伸进他那洗的发白的军绿色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用红色卫生纸层层包裹的大约有一拳头大小多的雪白的冰糖，嘴角扬起拿了几颗塞到我的手上，我一把扔进嘴里，发出咯咯的傻笑声。就这样，含着满嘴的甜走到了田边。我气喘吁吁的撂下铁耙，瘫坐在田垄上，父亲忙打开装着白开水的明光酒的瓶盖递给我，我摇摇头说:“爸，你先喝，我才喝！”接着我又是一阵傻笑。父亲望着我，然后一屁股拍坐在我旁边，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递给我并且若有所思的说;“丫头，长大后，想干啥？”我托着盛着水的明光酒瓶未经大脑思索就作声道:“我要走出大别山，去山的那边看看，老师说山那边有广阔无垠的蓝天大海！我还要带着老爸、老妈、还有老弟！”父亲沉思了片刻，意味声长的说道:“我就喜欢这片土地，等到秋天，单单你踩得这块地就能有一盆黄灿灿的稻谷，我哪儿都不想去。”不自觉的父亲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么淳朴，那么朴实无华！

 “吁……咳……”“、“起……起起”父亲扬鞭呼斥着老牛，却又舍不得落在老牛身上。我知道，父亲，着实心疼老牛呢!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金黄的阳光穿过树叶间的间隙，透过早雾，洒向这一片宁静的大地。一切都是那么祥和……四周围的山脉平侧着身体,在父亲的吆喝声中，似乎不愿苏醒过来。那些趴在古树上的蝉倒也知趣的很，开始给父亲伴奏，吆喝声与蝉鸣声在山野间此起彼伏，奏响了一首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绕梁神曲。田垄下方小溪也苏醒了，它从远处山坡上直泻而下，时而与岩石嬉戏，时而与耷垂杨柳斗舞，无不称绝折服……拖着犁的父亲，温顺的老牛，此起彼伏的自然之音，风吹两岸山脉树叶的窸窣声……我在这恬静的大自然中似乎明白了父亲热爱这片土地的缘由了!父亲喊我过去，他沾满泥土的手上握着那用红色卫生纸包着紧实的冰糖，对我示意的笑了笑……

   天气还不是太热，我躺在长满小草的田垄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耳边回响的是父亲已经沙哑的吆喝声，还有老牛不时的喘吁吁的哞哞声……

   小中午的时候，我忽的坐起来，揉揉睡眼，看向父亲，此时父亲瘫坐在我的旁边，攥着草帽的一角在给我扇着凉风，他一边把搭在脖子上的湿毛巾扯给我一边说：“去河边把毛巾揉下，给脸洗洗，我刚把牛拉到河里，你去上游洗，知道吧？”我踱步走向老牛，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的瞪着我，然后又把头伸进河水里，不一会，河水咕噜噜的冒起了一朵朵小泡泡，我跳进河水里，把老牛一惊，它倒也不再怕我，又继续喝水，我浸湿毛巾然后向牛背拧水，它似乎很是享受，水也不喝了。父亲在那边喊我:“丫头，别玩了，把牛拉上来，马上天要热了!”我“噢”了一声，解开牛绳，牛溅起的水花一波一波的荡漾开来……

   不一会儿，山野间又热闹了起来……

  突然，身体颤搐，把我从梦境中拉了回来。我起身坐在床上，想起了父亲，我抱头痛哭，想念远在大别山我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父亲。

  此时的我到了不悔的年龄，父亲也已到了耳顺的年纪。在时间的鞭笞下，我们都在变，当初懵懂的小姑娘早已变得越发知性，而那个凌晨四点便开始劳作的父亲早已在时光的浅层下留下了他最为宽厚的背影。一年前，在一个深秋的早晨，我跟父亲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疙瘩并坐在被磨打早已光滑的岩石块上，他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了依旧用纸包裹严实的冰糖，一切都是那么的似曾相识，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并非是喜庆的红色卫生纸，而是素雅的白色。我捡了两颗依次放入碗中，这碗面疙瘩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甜。父亲说:“我没读过书，也不会说大道理，以前家里一贫如洗，便打小就跟着你爷爷每天凌晨四点钟出山，于是大家都喊我“老四”，因为特别勤快，乡里的一位老妇把你妈介绍给我，我这辈子有幸有你母亲，有一对听话的儿女。我的一切都源自于四点钟……用新闻上的话说我的幸福指数蛮高的。"我埋着头，眼里泪花不停的打转，狼吞虎咽的把一碗面疙瘩喝掉了，却有点后悔，因为快被齁死了……

  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小时候，最喜欢父亲的口袋在我看来，那里总是洋溢着甜甜的笑容，就像父亲上扬的嘴角，对我而言这就是幸福。四点钟，父亲按部就班的开始他一天的劳作生活，对父亲而言，这就是幸福。后来，我和弟弟每天都会陪父亲一起出山……我和弟弟习惯性的将这种幸福称之为“四点钟的幸福”。

  我抽泣着，擦擦眼泪，拿起床柜上的手机，点开来，已经四点一刻了，父亲该是开始了他的“四点钟的幸福”的 旅程了吧。

                                                                                                                          作者简介：粥七，94年的girl ，想着煮粥疗己，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想着浅薄的自己能在这个世界应付种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