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镇。
一个普通的镇子。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穷人和富人。
也一定会有勤快的人和懒惰的人。
如果一个人有手有脚还懒惰,那他多半会是个乞丐。
通常每个地方基本都会有乞丐。
梅溪镇也不例外。
除了一位的出现在夜里的乞丐。
这可是十一月。
他有手有脚,但不懒惰。
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他步履缓慢如常,气息不稳。
他就是一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
他也是一个对寒冷没有感觉的人。
但是他的眼神与普通的乞丐不同。
最不同的是他的腰间使用破布绳子挂着一把生锈的镰刀。
镰刀是农民常用的普通铁镰刀。
说起这把镰刀,不得不提他的出身。
他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的亲身父母到底是谁。
在梅溪镇东面的一个村子里,被一位农妇捡到。
农妇也为给他取民字。
只在捡到他时叹了一句“何苦”。
他从小在农妇家长大。
也被村里的玩伴排挤嘲笑,他不吭声,直接捡起石头,把那个孩子敲得头破血流。
之后他再也没有了玩伴,被其他孩子孤立。
他变成了村里的另类。
农妇被那几位孩子的家里嘲讽埋怨。
说他运气不好捡了个野种回来。
那农妇也不在意。
依然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七岁之后便主动跟着农妇下田干活,学着农妇插秧,割谷,种菜,收麦。
只要能做的,都学者做。
农妇劝过几次,但是劝完之后,他自然帮忙。
农妇对他更好了,觉得上天赐予的孩子。
只是,养孩子哪有这般容易。
三年之后农妇病倒了。
村里的大夫也来看了,只是摇头叹气。
那是他第二次主动做主,去了梅溪镇请郎中。
镇上的郎中看他们救命着急,便故意不治好,骗取他们家所剩无几的资产。
看了几次之后,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便是那把割谷的镰刀了。
眼见农妇时日无多,他还是无奈交出了唯一值钱的镰刀。
只是他的眼神死死的盯着那把镰刀。
郎中艰难地拿过来。
又如往常一般开了一副不痛不痒的药。
他认真地熬药,喂药,伺候着这个养母。
岂料吃完药后,农妇命毕当场。
那是个五月,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一下看不去的好心邻居帮助下,他挖了坟处理了后事。
家中一无所有。
菜园和农田也被那几家人慢慢蚕食侵占。
十岁,他又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
从此他流浪到了梅溪镇上,变成了真正的乞丐。
偶尔有人大赏剩菜剩饭,不是被流浪的野狗抢走,就是被同行的其他乞丐们抢走。
总之他就像是一个霉运附体的孩子。
在这个要饭行业里,他最经常被人称呼的名字是“差狗半”。
那是一次得赏的剩饭被野狗抢走的时候,恰巧被其他的小乞丐看到了。
于是首领身边的小乞丐带头给他起了这个外号。
意思就是你的口粮抢不过我们就算了,连狗都抢不过,真是连狗的一半都比不上。
他饿急了。
那次他也没有反驳。
反而被同行小乞丐打了一顿后,嘲笑着离谱。
是不是人只要见到比自己更惨的人就会在心里生出优越感。
他们明明都是要饭的乞丐。
那天他躺在地上,疼的爬不起来。
就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年,他甚至都快习惯了。
直到有一天,一位戴着兜帽的黑衣人出现。
“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惨?”
他只是用眼睛盯着那个黑衣人。
“因为你不懂得争,你甘心一辈子就这样做个受人欺负等人施舍的叫花子吗?”
他没有说话。
但是从脏乱不堪头发缝隙里,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就是最好的回答。
“其实,你有得选,你可以不做这样的人。”
他依然看着那个黑衣人,不说话。
“你的养母被害,那个无德郎中胡乱开药,你为什么不去杀了他?你的家产被夺,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把东西抢回来?”
“还有那帮欺负你的小乞丐,你为什么不学学小时候拿起石头砸上去?”
“就是因为你不敢争,不敢杀,才沦落至此。”
“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就是软弱无能。人家敢抢你东西,你就抢他的,人家欺负你,你就要想办法欺负回去,人家敢笑话你,你就打到他闭嘴!”
黑衣人手指黑夜的天空,漏出那个翡翠扳指,厉声道。
“天道无亲无情,老天不会为我等贱民开眼,想要什么必须靠自己争取。”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想办法把那只野狗杀掉,摘掉你那懦弱外号!”
“让你的同行不敢再欺负你!”
“如果你可以做到,我会考虑带你走上另外一条路。”
他没有回答,但是他的眼神自己说明了一切。
“何必苦自己,以后你就叫何苦。”
黑衣人转身撩袍离去,只留下一句“何必苦自己,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他依旧沉默不语。
只是不停地想着黑衣人说的那些话。
他不知道另一条路是什么样的路。
但是知道一定比现在的路更好也更难。
他想起自己的养母,想起她的惨死。
他想起那个骗光家里值得东西的郎中。
他知道那个郎中就在隔壁的那条街的药铺。
他想起那只该死的野狗。
他想起那些欺负自己的同行。
他眼中满是恨。
他决定以后就用何苦这个名字。
他闭上眼睛,不多时便起身离去。
他要杀野狗,必须找个武器。
他想起那把从小使用过的镰刀。
他走到那个郎中的药铺。
试着推门,发现门上锁。
他不知道该怎么进去。
心中生出恨很容易,在现实中解决问题却并不容易。
他在想要不要想办法放一把火把药铺烧了。
想想还是放弃。
他依旧苦思办法。
第二天他得了剩饭,抱在怀里没有吃。
同行出现的问题,他主动伸出双手递出自己的口粮。
那些同行看到他上道,反而没有嘲笑的趣味。
接下来的几天皆是如此。
同行们开始慢慢接受他。
半个月后,他带着同行来到药铺门口。
几人分工协作,几个人出现在药铺门口闹事。
趁药铺的人出来驱赶,他趁机潜入药铺寻找镰刀。
药铺又怎么找得到镰刀呢?
他便偷了几两银钱,顺便拿了一把钥匙。
乞丐们等他出来,便结束了演戏。
几人在一个小巷子会合,他把手里拿的几两银钱给了同行里的小首领。
那首领得意无比,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嘉奖。
夜里,他拿着钥匙偷偷打开药铺的门,再次寻了个遍,依旧无所获。
后面几日,几人又重复演出。
他换了几次钥匙,寻得那郎中的家。
夜里再次潜入郎中的家中,还是没有发现。
不想那郎中早就警觉,拦住他。
“你想做什么,你们几个偷了钥匙想做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你是在找那把镰刀吧?已经卖给镇子西头的刘铁匠了。”
“反正我这里是没有,你若要寻,去铁匠铺吧。”
他依旧不说话。
郎中心软还是放他离去了。
他去了村西头,铁匠铺也是关门。
他又如法炮制,偷得钥匙。
夜里在铁匠铺寻到了那把带着锈迹的镰刀。
刘铁匠还没来得及处理。
他拿走了那把镰刀,又将门锁上,钥匙留在门缝里。
这事让刘铁匠一头雾水。
一月之期将近。
一个黑夜的夜,他得了镰刀之后。
用衣服布条当作麻绳,将镰刀挂在腰间。
利器伴身总会给人以自信和胆魄。
他在等野狗第二天的到来。
还没到第二天,野狗没来,小乞丐们先来了。
因为他们发现他没有按照约定出现在巷子里。
众人习惯了欺负他,便来兴师问罪。
他手中握着镰刀,抬手指向众人。
“以后不准欺负我!”
那同行的大孩子首领自是不服气。
往前走来,颇有几分老大的气势。
“怎么,差狗半,你想造反不成?”
“我不叫差狗半,我叫何苦。”
他纠正自己的名字,然后挥动镰刀。
那大孩子首领也不怕,他不相信这个软蛋小子敢反抗,本能地伸出手臂格挡。
用手臂挡镰刀。
留血的肯定不会是镰刀。
那群小乞丐们败走了。
事情还没有结束。
他觉得还没有真正摘掉那个“差狗半”的外号。
何苦胜出的那个晚上,黑衣人又出现了。
“你看到了,什么都要自己去争才有机会。”
“再给你三天,把那野狗杀了。”
黑子人说完便消失了。
何苦不知该去哪里寻那野狗。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偏偏发生。
等你准备好,等着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又偏偏等不来。
何苦决定主动出击。
他想起每次野狗出现都是在北面树林。
也许那里有野狗的窝。
他虽然衣衫褴褛,却抬头挺胸。
眼中透着坚毅。
得到一个外号很容易。
抹去一个外号却并不容易。
他已经决定从那条狗身上夺回属于自己的尊严,扒掉自己的外号“差狗半”。
十一月的夜。
何苦无惧寒冷,独自走向北面的树林。
野狗的低吼声传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
他听着声音,定了方向。
手握镰刀,缓缓靠近。
所幸月光之下,尚能见影。
冷风阵阵,野狗低愤。
忽得,一道影子向他扑来。
他挥出镰刀,却被咬住的右手手臂。
吃疼间倒地那野狗翻滚在一起。
他心跳加速,手臂吃痛,咬牙切齿。
又想起那个黑衣人的话,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他也张嘴咬住那野狗的前腿,连毛带肉都给撕咬下来。
野狗吃痛哀号,松开嘴挣扎分离开来。
一人一狗就此对峙。
谁也不服谁。
还好手臂吃痛时,他手里的镰刀依旧紧握。
他忍住疼痛,吐出狗腿肉,嘴唇和牙齿沾满了鲜血。
野狗也吃痛,低伏站立不稳。
他的眼神充满了力量,缓缓半蹲前进。
野狗呜咽着低吼,却在畏惧后退。
忽然,他看着野狗如看自己。
“你也是一没人要的野狗,与我无异吧。乖乖认主还可以留下狗命,否则别怪我剥你皮,吃你肉!”
野狗似是听懂人言。
它经常从他的手里夺食。
今日上门便是来做寻仇,自己不臣服,只怕成为口中餐。
它跪地伏低,已然臣服。
“从今往后,有我吃的,必会有你一口吃的。”
他走出树林,野狗一瘸一拐地在后面跟着。
何苦又回到了镇上。
那群小乞丐看他过来,又想寻仇,便一人一口兵器将他围了起来。
“你们与我都是苦命人,何必苦苦相逼?”
“差狗半,你上次你砍伤我们老大,还想轻松接过?”
一位小首领身边乞丐最爱挑事,颇有几分大人样。
“我叫何苦,不叫差狗半。”
“你连狗都比不过,不叫差狗半叫什么?”
众人哈哈大笑。
只见那只野狗也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何苦身边。
“你竟然沦落到与野狗为伍,实在是我丐帮之耻!”那爱挑事的乞丐又拱火。
众人哈哈大笑不止。
“你们不配称丐帮!”
“你怕是忘记当初被我们揍出尿来吧?差狗半!”
众人毫无顾忌的羞辱。
为什么命运同样悲惨,有的人却还嘲笑和自己一样命运的人?
他握住镰刀,对着小首领道。
要打就打,不打就滚。
面对他的挑衅,那小首领挥手示意进攻。
他没有忘记手臂受伤是谁造成的。
何苦看着那老大和他身边的那个小乞丐。
他决定和野狗一起对付这帮人。
突然刘铁匠带人找来,发现自己丢失的铁器。
那群小乞丐丢了兵器一哄而散。
何苦收好自己的镰刀。
刘铁匠发现何苦腰间挂的镰刀,认出是郎中转手卖给自己的那把。
他又想起那次钥匙留在门缝里,除了一把旧镰刀,也没丢什么东西。
他猜着七八分。
“上次是你干的?”
他不说话,只是护住自己的镰刀。
野狗也在一旁低吼,准备着进攻。
刘铁匠见他如此,也没为难。
“这把镰刀对你很重要是吗?”
“我铺子里有许多其他更好的兵器,你却选最差的镰刀。”
“本就是我家的,很重要。”
刘铁匠只是笑笑,便带着其他兵器走了。
黑衣人又出现。
看着受伤的野狗。
“有本事,杀一条狗很容易,收服一条狗不容易。你做得很好!”
何苦转身看向黑衣人,“我要学武。”
他说他要学武,而不是想学武。
“很好,有觉悟。”
“你用的镰刀算的上是偏门武器,能学的功法不多。”
他不说话,也不想换。
“本朝开国起义军中有一支义军名为镰刀门,门主便是农民出身,使得便是镰刀。”
“他门有一套镰刀功法名叫钩镰八法,每法各四式,后三法更是极为厉害,练成之后镰刀脱手飞舞,万军之中割头断腕的利器。”
“立国之后皇帝心中畏惧,便找了借口灭了镰刀门,这套钩镰八法便失传了。”
何苦的眼睛跟着黑衣人的讲述,眼睛闪烁着光芒,又暗淡。
“我这里也只有上半部残篇,约莫四五法,偏门兵器,江湖本就不多,对你想来已经够用。”
“需要我做什么你才会给我?”
“以后效忠于我,听我号令行事,即便我让你杀人,你也必须做。”
何苦毫不犹豫道了声“好”。
“痛快!跟着我不敢说荣华富贵,至少不会饿肚子,不会受冻。”
黑衣人递出那本钩镰八法的残篇。
何苦双手郑重地接过。
“学会之后,了结了过去,跟我走,我等你七天。”
黑衣人又给他一袋银钱。
何苦手捧残篇和银钱,慢慢抱在怀里。
他知道,这就是另一条路的开端。
他去买了两个包子。
分一个给那野狗,自己吃一个。
吃完便开始研究起钩镰八法残篇。
他没读几天书,识字少。
还好残篇里多是招式插图,少量文字注言。
看不懂的便跳过,能练的先练。
因为他舞出的东西十分怪异。
几天后,黑衣人出现手握双钩镰出现。
看他舞得不伦不类,便出言解注。
黑衣人虽没有学过钩镰八法,但是认得字,解得义。
况天下武学招式殊途同归。
黑衣人对他不打不骂不指责不纠正。
他只说自己的理解,具体怎么出招让何苦自己摸索尝试。
半个月下来,何苦极是用功。
“你就是天生走这条路的。”
又半个月。
何苦钩镰八法,已经颇有几分模样。
这是一把真正的弯形钩镰,亦是形如镰刀。
不仅有内刃还有外刃。
绝对是夺命利器。
“该去了结过去了。”
何苦带着钩镰,夜里独自来到郎中家。
他是来杀人的。
他握住钩镰。
又想起那天晚上,郎中让自己离去的样子。
郎中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来,只觉得他的气质变了许多。
“你害死我娘,实在该死,可你也告诉我镰刀去处,又放我离去。”
他挥出钩镰。
郎中没有死,只是眼睛在流血。
何苦没有夺他性命。
黑衣人出现伸手一指。
郎中便再也不能给人看病。
他不仅没了眼睛,也没了呼吸。
“杀人,不要给自己留下后患!”
何苦听着,转身离去。
深夜他回到了他早已被侵占的家。
那结怨的几户人家里来不及听到几声惨叫,声音便消失了。
他将自己的银钱留在那个帮助自己的邻居门口。
又去那个农妇的孤坟磕了头。
黑衣人跟来了。
在那几户人家门口留下血字。
“罪有应得!”
又有落款“玉泉山”。
“从今以后,你跟着我,无论你杀多少人,玉泉山都给你担着。走,我带你回玉泉山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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