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上映的老电影《普通人》的节奏，那么快又那么慢。
还是先来说说著名影星罗伯特·雷德福德初执导筒完成的电影处女作所选用的开场音乐吧，帕海贝尔的《卡农》。
《普通人》以后，不知道有多少影视剧选用了这位德国巴洛克时期作曲家创作的《卡农》。并以它们惊人的传播速度，将原本只为古典音乐爱好者着迷的这首《卡农》，几乎成了脱胎于古典音乐的时代曲。然而，《普通人》选用的版本大概是最接近作曲家创作意图的：当管风琴将旋律弹奏得越来越热烈之际，人声开始加入。电影镜头也从这里开始对准合唱团，先是大全景，慢慢地它捕捉到了那个男孩，并给了他一个特写。不用说，他就是《普通人》的男主角、中学生康纳德。
那么俊朗的一个少年！我以为罗伯特·雷德福德会围绕他讲述一个温暖的故事，就像他后来与梅丽尔·斯特里普合作的经典之作《走出非洲》一样。请回忆一下，选用了帕海贝尔《卡农》的影视剧，每一部的剧情虽都坎坎坷坷，但哪一部的结局不是温情脉脉的？
不过，“序言”过后的第一场戏就让我们体验到了凛然：起床后洗漱完毕下得楼来，康纳德虽坐在了餐桌旁，便告诉爸爸妈妈他不饿。一秒钟前还面带微笑地告诉儿子为他准备了法国吐司，这一刻贝丝就将法国吐司倒进了洗碗槽，贝丝的丈夫、康纳德的爸爸卡尔文不明所以地问妻子，为什么？“反正没有人吃。”贝丝回答，语气里的怨愤，谁都听得见，所以，第一遍看《普通人》的观众大概会疑惑：她不还是康纳德的妈妈吗？
贝丝的确是康纳德的妈妈，只是，罗伯特·雷德福德将开场戏推进得太快，多少会影响观众跟上他的节奏迅速理顺三个聚首在餐厅里的人物的关系？我也是因为事先了解过简单的剧情后才能很有把握地确定，那个一听说儿子不饿就愤怒地丢弃法国吐司的女人，是康纳德的妈妈贝丝。
而贝丝与康纳德的母子关系何以这么糟糕，罗伯特·雷德福德的讲述，却非常缓慢，缓慢得多少缓释了一部敢于直面母亲旁顾天职这一主题的电影，带给我的冲击力。
一个母亲旁顾天职，此话怎讲？为让一个在1980年的美国显得过于尖锐而被公众遮遮掩掩的话题呈现得易于被观众接受，罗伯特·雷德福德一次次用康纳德的梦境来展示贝丝怪罪儿子理由的正当性。原来，康纳德还有一个哥哥名叫帕克。有一次，兄弟俩驾船海钓，途中突遭暴风雨，哥哥不幸遇难，幸存的弟弟康纳德从此背上了沉重的负疚感。因为是康纳德的梦境，梦境里的情景都带上了康纳德的主观色彩，亦即哥哥的死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此渲染之下，《普通人》的观众渐渐认可：既然是康纳德的过错导致帕克意外去世，挚爱帕克的贝丝一跟小儿子在一起，不经意间会流露出恨意来，情有可原。
可是，帕克已死不能归来，也是康纳德妈妈的贝丝却不肯放下对康纳德的怪罪，这会给事故的幸存者带来什么样的二次伤害？1970年代，心理咨询在美国方兴未艾，罗伯特·雷德福德就将这门科学引入到电影中，用康纳德一次次向心理医生波格求助的情节，慢悠悠地向观众普及心理咨询常识的同时，也慢慢展示着一个母亲怨恨孩子会给孩子带来多么巨大的伤害。
康纳德先是在精神病院里住了4个月。哪怕在美国，精神病院也被公众避讳成那种医院，由此可推测，那4个月给康纳德带来了什么样的“副作用”。即便如此，走出精神病院回到家中不久，来自妈妈的压力让康纳德一次次想要回到精神病院。尽管如此，这个善解人意的大男孩在备受梦境折磨的同时，始终在想方设法地表现得能让妈妈满意，比如，虽不喜欢大嘴巴的游泳教练，康纳德还是坚持去参加训练。
可是，贝丝像是根本不在意小儿子的迎合。当康纳德努力摆出高兴的样子告诉她几何考了76分，贝丝开心的样子谁都能一眼就看出，是装出来的；趁康纳德不在家坐进他的房间陷入沉思后，会被归家的康纳德吓一跳，那惊慌的样子谁都能一眼看出，她又在思念帕克。
怎么努力也得不到母亲温暖怀抱的康纳德，只好去求助病友凯伦。当声称忙得不可开交因而很快乐的凯伦自杀后，我们观众都在担心康纳德也会像凯伦一样放弃自己，但是，银幕上的贝丝对此却不闻不问，竟然要求丈夫和她一起撇下康纳德去休斯顿度假。幸好，康纳德有一位爱他至深的父亲卡尔文，他不惜代价地将陷于泥潭的康纳德交给了心理医生波格。就是在波格的帮助下，康纳德终于走出了阴霾。
假如此时电影落下帷幕，就如同我预想的那样，罗伯特·雷德福德将《普通人》讲成了一个温馨的故事，就像那些在这部电影之后引用过帕海贝尔《卡农》的影视剧一样。但是，罗伯特·雷德福德不想用柔光镜过滤生活，他要将生活中最残酷的一面展示在他的电影里，于是，他让从波格医生那里重获生活勇气的康纳德主动来到妈妈的身边，俯下身子紧紧地拥抱住妈妈。
康纳德感觉到了吗？反正，卡尔文看到了，妻子对小儿子的主动示好，报以非常冷漠的反馈。而这，不得不让卡尔文必须揭开一个真相：妻子是因为帕克之死才冷漠以待康纳德的吗？
一觉睡醒，发现枕边人不在，寻下楼来发现丈夫在落泪，贝丝问为什么？卡尔文翻出藏在心底很久的疑问：“帕克葬礼前为什么非要让我去换衬衣？”聪明的贝丝，怎么能听不见丈夫的言下之意？是呀，一个因儿子去世而悲痛欲绝的母亲，在儿子葬礼前怎么会有情绪去关注周边人的衣着？
被丈夫戳破真相后落荒而去，贝丝的举动强化了罗伯特·雷德福德拍摄《普通人》的用意，亦即告诉这部电影的观众，并不是所有母亲将护佑自己孩子当做不可推卸的天职的。
真相叫人疼痛，罗伯特·雷德福德知道，于是，当《普通人》的演职员表在银幕上缓缓升起时，我们又听到了帕海贝尔的《卡农》。这首治愈能力极强的古典音乐名曲就是这么神奇，它让我们回想刚刚看过的《普通人》时，沮丧依然但更像康纳德一样，相信明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