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老照片
在外奔波了几年后，终于在今年的夏天大家都相聚在一起，我们还是意气风发的年龄，以前常常感叹：老了，一代不如一代了。现在的感叹是：你觉得我不行了吗？我怎么觉得我还很年轻呢？
冬瓜回国后的一周，我们都相继回家，四年，四年的时间，他不再有年少时候的青涩，一身西装革履，年纪轻轻的他竟在业界风生水起。一回到家马上换上他大学时候的T恤衫休闲裤和运动鞋，对于留学生活没有过多想谈的迹象，家人问起，他也是几笔带过，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而时间，依旧停留在四年前，毕业之前。留学期间，因为时差不同，他不便与我们联系，慢慢的我们之间话少了，他不知我们过的日子，我也不知他在外受的委屈。也许他也像我一样久而久之不便说出自己的心情，只是在不停地咀嚼回忆。偶尔的联系仿佛是为了那没有必要的问候。时间长了，我便厌倦了，厌倦了这样的问候，在我看来那只是一种负债，只会让彼此更累。
紫薯带着她的孩子回来了，那孩子很像她，索朗次仁也来了，这是第一次他来紫薯的故乡，也是紫薯离开之后第一次回来，她的脸上显然刻上风霜的印记，她却比以前更爱笑了，她现在的焦点都在丈夫和儿子身上，每天应该都在准备这样那样计划中度过吧。
吉利和严峻没有走到一起，吉利离开的时候问我：“一个男人，这么久了还不向我求婚，我有什么等待的意义？”
“也许他只是在等时机。”
“什么时机？有房有车吗？你不必为他找推辞。”
“这么久，你还不了解他吗？”
“这么久，他还不了解我吗？我一生气，他就只会让我说是为什么生气，我要的也许是他给不了的，或许是我太贪心了。”
“你考虑好了吗？”
“你知道的，结婚对我毫无意义，我什么都有除了我想要的爱情。”
“现在去哪里？还会回来吗？”
“不会，走到那里算那里，总有适合我的地方，不要找我，我会联系你的。”
“好好照顾自己……”
严峻娶了一个相亲认识的女孩，结婚那天，他喝得大醉，最后哭着喊着吉利的名字，可惜，新娘不是她。那天之后，我们都不再提起“吉利”这个名字，现在的他因为应酬，肚子很大，在我看来就是一股气堵在那里，看玩笑的时候叫他“严狒狒”，他业务繁忙，对我的玩笑话完全不理会。在别人眼里我是自讨没趣，怎么多年的交情我知道他只是还放不下吉利，在心里埋藏着对她的思念，却又不释放自己的情绪，他以为和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结婚是对吉利的报复，在婚礼的现场他以为以吉利的性子会来大闹一场，然后，他们又会和好如初。但是，在他有房有车他认为可以结婚的年龄却错失了他最深爱的人。偶尔，爱情越长久反而走不到婚姻的殿堂。
婚礼上，严峻向我敬酒，苦笑着想说什么，我抢先一步：“不必对她说对不起，她都能理解，祝你幸福！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土豆，她的茶具你替她保管吧，我给二姨（指我母亲）了。”
“为什么不扔掉？”
“舍不得，她会来取的。”我不再说什么，那年他们吵架，我是中间人，吉利叫我问严峻他知道她有多少套茶具吗，严峻答道18，吉利说是19，严峻说有一套是他们两个的共有财产所以不能算。现在，那套共有的茶具正在我书柜的下方躺着，可是，吉利什么时候会来带走呢，严峻说她会来，我相信她会来，但是，不确定她会回来。
林紫和易啸走到最后，她并没有成为家庭主妇，反而在为自己的事业打拼，做得绘声绘声，有了家庭自然很少联系我，像当初预言的那样，我们之间的联系很少了，经常发消息半天不回复，电话成为奢侈品，怕揭穿接通了电话讲不出重点的尴尬，一见面我们又觉得没有分开多久，只是，见面的概率是多大呢？也许，某天在路上我们就这样匆匆走过也认不出彼此，也许我们是装作不认识彼此，也许我们认出彼此，然后我们各自都说还有事要忙，下次见面。也许我们都已经忘了曾经为彼此过生日，两个人唱着生日快乐歌的美好，也许，我们的青春就是应该这样被遗忘是对彼此最好的结尾。但是，最终，那些都是也许，我们的见面，让两个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相互拉着手，相互打着对方：“这么久，你都不找我，你想死啊！恐怕我死了你都不知道，居然敢背着我和别人偷偷约会……”我们都哭了，然后又被对方的苦相逗笑了。
她是一个我向她借钱我不会尴尬的人；
她是一个我喜欢麻烦她的人；
她是一个我说什么都会支持我去做的人；
她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莉莉姐在军区医院当医生，和任天离得很近，任天还是不断制造惊喜给莉莉姐，常常拿着他的情书让我给他找适合发表的报刊，他们的恩爱一如刚恋爱的情侣，莉莉姐组织免费为山区儿童看病的计划得到任天的大力支持，利用休息时间他们两人常常跑山区为儿童检查是否患有心脏病，在莉莉的指导下，任天学会了打针、包扎等基本的医疗技术，有时候我们也叫他小护士，他也爱听这称呼，姨父姨妈都到莉莉姐那里去了，孩子没有管，反而成了食堂的大厨。
我是最后一个回家的，回家的那天，他们早就在家等我，一进门，家里一大群人，小孩子到处疯玩，沙发上到处是人，他们不知道在翻着什么。家里热闹的气氛瞬间凝固，他们都盯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似的。
我穿过一群小孩子，俊麒注意到我，尖叫了一声：“李五月，你居然让这么多人等你，哥这么久才回来，你就不知道先回来等他吗？还有大姐这么劳累，你就不知道先回来帮她照顾孩子吗？”
这么多年，他对我还是不依不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数落我：“呀，李俊麒，我才回来，你不应该让我休息一下吗？”我没有理他，直接走进卧室。
不管过了多久，回到家的感觉还是一样的，屋内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墙上的海报，柜子里的衣服，房间里没有丝毫灰尘，想必是知道我要回来特地打扫了吧，书桌上放着我们从小到大的合影，一直都是我们三个人，每次都在房子前面照的，每次的位置都是冬瓜在中间，紫薯在冬瓜的右边，我在冬瓜的左边，小时候我都是挽着冬瓜的手，紫薯牵着冬瓜的手，大学的时候我和紫薯都是挽着冬瓜的手，再后来，就没有我们的合影了。
突然进来一个小女孩，我知道那是莉莉姐的女儿，背后莉莉姐走进来了。
“墨寒，知道我是谁吗？”
“姨嬢。”
“真乖！”
“土豆，你在干嘛，快点出去，大家都在看小时候的照片，太逗了。”
我答应了一声好，随手拿着书桌上的照片出去了。
“格桑，这个就是你姨嬢，叫姨嬢。次仁，还记得吧，土豆。”
“当然记得，你不是也常常拿照片给我看嘛。”
“姨嬢，抱抱。”
我蹲下身抱起他：“哇哦，好沉呀。紫薯，姐夫你们太厉害了，你们到底给我侄儿子吃的什么呀，让他这么沉。”
老妈恰好端水果进来，一听我说这话：“去，去！你会不会说话呀，滚一边儿去。”
“天啊，我一来你就叫我滚，我这是开玩笑嘛。”
“就是嘛，你妈一点儿都不懂幽默。”老爸在一旁帮我。
“哟！妈，做针线活儿呀，我连男朋友都没有，你就在为你外孙准备了。”桌子上一堆各种颜色的线，旁边一间粉红色的毛衣已经织好了，簸箕里放着很多做鞋的工具，小鞋垫已经绣了很多种花色，还有一副老花镜。
莉莉姐插话了“真不知道害臊，谁说给你准备的，这毛衣是我们墨寒的。”任天把毛衣拿着，怕谁给他们抢了。
我白了他们一眼：“你们还稀奇这些，切！莉莉姐，你这个当妈的不自己做，反倒让你姨嬢做，你姨嬢要准备很多人，怎么忙得过来？”
任天开始出招：“你不是还没有男朋友嘛，立冬也没有女朋友嘛，姨嬢怎么忙不过来，是不是，姨嬢你说说看？”他给老妈使了个眼神。
“李五月啊，你什么时候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那样我就不会觉得怎么累了。还有立冬啊，你现在事业也有了，什么时候成家呀，你们什么时候才让我省心呀！”
冬瓜见势不妙：“土豆，你手里的照片拿过来大家看嘛，我们刚议论你一张特别有内涵的照片，你要不要重温一下？”他邪恶地看着我。
“大家都是开玩笑嘛，土豆，你小时候真逗，居然还有一张你光着身子坐在盆里洗澡！”任天笑着对我说。
“什么？是谁拿出来的，我杀了他。你们全部都看了？”我紧张地问他们，他们全都点头。
冬瓜起身站在我旁边：“土豆，都这么一会儿了，你怎么不和我打招呼？”
“我怎么要跟你打招呼？”
“冬瓜，土豆好像生气了。你们两怎么了？你们看，现在坐在这里的，都是一对一对的，你们两要不要凑一对？”莉莉表姐开始整蛊我。任天也在一旁使坏：“就是，冬瓜，你也别嫌弃土豆了，你看你连她最隐私的照片都有。”
“不是看照片吗？这些都是，我看看以前的我啥样？”我把话题回归到照片身上。
小学时候唯一一次全校郊游，紫薯没有去，只有我和冬瓜合照，我掉进湖里，裤子湿透了，头发在树林里弄得乱糟糟的，脸蛋被晒得通红，冬瓜把他的校服脱下来给我穿上，我依旧坐在湖边，冬瓜站在我旁边，他拿着一束野花递给我，我却不接……就这样照下来了。那天天气很热，很多男生脱光了在湖里游泳，把我吓坏了，我闭着眼睛冬瓜牵着我走过池塘边，一群男生还在湖里讥笑我们，也许只是针对我，也许只是单纯愚弄冬瓜，他只是紧紧牵着我的手从旁边走过，跟他走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心，闭上眼睛跟着他走，什么也不管，头上的云朵软绵绵的，一大群鸟飞过，我问冬瓜：“湖面上有没有留下鸟的影子？”
“你睁开眼睛了哦？那我放开你了。”
“不要！我感觉有鸟飞过了。”
“什么感觉呀？说得真玄幻，分明就是听到鸟叫声。嗯，它们掠过湖面，有一只还抓起一条鱼，湖很清当然有它们的影子咯，天空的倒影都清清楚楚哩！”
“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游泳？他们在笑你。你肯定十分想和他们一起游泳，是不是？”
“你话怎么这么多？”
“哦，不对，应该是你不会游泳。”
“怎么不会，昨年和严峻他们在河里学会的，还憋气几十秒来着，你才不会，要不要我推你下去让他们来个英雄救美？”
“我不喜欢游泳，反正掉进水里了你救我就好了。”
“如果我不在旁边你怎么办？”
“那以后没有你的时候我就不去湖边，真傻！”……
春天的时候，紫薯在樱桃树下照了一张，她坐在一根小板凳上，坐得端端正正，脸上是浅浅的笑，那时候的春天应该很冷，她穿了很多，看起来板凳根本没有作用，只是充当一个装饰，而是厚厚的衣物支撑着她，那时候的建筑物都是老式的，很多人家户的旁边都是果树，楼顶的阳台很宽敞，樱桃树比楼房高，这个时期正是花开的季节，被拍下来的时候她的帽子上居然还有两只蝴蝶，她坐的那么端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两只蝴蝶，当时的她是害怕还是惊喜呢？
油菜花开的时候，莉莉姐站在花田里，田坎上很多梨树，梨花开的不是很多，还有几棵大杉树矗立在那里，现在杉树被砍掉了，那时候很多乌鸦都会在上面做巢，从我的床边就可以看见杉树的顶端，每天都会听见乌鸦的叫声，假期的时候我最怕听到它们叫我起床，但是，现在没有它们了我反而又不习惯，油菜田里已经成为一座住房，挡住了村庄的很多视线。莉莉姐的两个小辫子搭在胸前，还有两朵红花，穿的很干净，我居然挂在一颗树上，脚上的鞋子还有一个破洞，印象中我发现了树上有一个鸟窝我想去掏鸟蛋，那时候我不知道莉莉姐正在照相，结果就把我照进去了。莉莉姐是害羞的微笑，我则是傻傻的大笑，一个我就毁了一幅美景。
冬瓜带着父亲的军帽子，坐在木马上，他手里还抱着一杆枪，他的表情是没有表情的面孔，看不出他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我想只能用“无所谓”三个字来形容，那时候是他刚来我家不久，我们都以他为中心，这张照片是特地带他去照相馆照的，那个时候的他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现在我也不知道照相对他来说是愿意还是勉强，那杆枪是他的礼物，他拿得死死的，回家后与枪为伴，过了很久才愿意分享给我们玩，当时的我认为是他玩腻了才给我玩，但是他的玩具只有一杆枪，何来玩腻之说，现在我一样认为他比我们都早熟，至少他的内心是极其敏感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触及他脆弱的神经。
还有一些家人的合照，朋友之间的合照，小时候的照片最多，初中毕业时候也照了很多，唯独高中只留下一张毕业照，合影狂欢这些都没有，就是一个高中毕业，结束之后新的开始又会继续。大学留下很多照片，多数都存在电脑里，洗出来的很少。一直以来冬瓜的照片都很少，除非是攥着他照相，否则他会走掉，紫薯是收藏了很多人、风景、物品的照片，她的没有多少，不过从照片就可以看出很多痕迹，挂满玉米的木房，坐在门口的外公，树荫下的影子，哭泣的小朋友，水中的鸭子，阴天的山丘，祖国的边防……每张照片她都会在后面写上日期附带一句话，比如：这个下雨天，蜗牛来窗台上避雨了；天晴了，我却觉得心里凉凉的；稚气的面孔……
老爸的照片很多都是当兵时候和战友一起照的，老妈差不多都是和兄弟姐妹一起照的。母亲初中毕业，那时候没有钱照毕业照，就和好友一起采山药卖钱，那时候毕业照要花费几分钱，她卖山药的钱，不仅足够照相的还买了几匹布，外婆给她的子女每人做了一件新衣服，母亲的毕业照她是灿烂的微笑，毕业之后她未能继续读书，学校缺老师她还担任过代课老师，我想那个时候是她最快乐的日子，她每次提起话语中都带着浓浓的遗憾，结尾时候又是：“那个时代的事，不提也罢。”是啊，那个时代很多人是想读书而不能，能读书的都是什么人呢，那个时候改变了很多人的现在，现在的有些人不会艰苦卓越另一些人反而不知感恩，时代不会颠倒只会更迭，每代人都在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的身上，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经历多久呢？
我们讨论照片很高兴，老爸提议我们照相，我们一群人出去开始合照，开始一家人的合影，外面还是阳光明媚，一个小小的院子留下了我们的笑容，拥抱着最爱的人，和相爱的人在一起，不需要什么景物装饰，这样的画面很好。
“土豆，冬瓜，紫薯你们三姊妹还是照一张呗，家里都是你们小时候的照片，现在好不容易三个人都聚在一起，这机会难得。”老妈提议说。
“干妈说的对，土豆，冬瓜我们就像以前一起合影一张呗？”
“土豆，快点过去，哥哥姐姐你不是很久没有见到了吗？”
“可不可以改天照？”我站在一旁望着蓝天说到。
“李五月，你耍什么大小姐脾气，非要大家都等着你吗？”
紫薯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对不起，没有常常联系你，对不起，没有常常关心你，对不起，这么久才回来，很多很多对不起。”
冬瓜插着裤兜走过来，伸出手捏着我的脑：“要纸巾吗？你侄子侄女都在，要当着他们的面哭吗？以前可不是这么感性的人，你那么爱睡觉的人我半夜把你吵醒你会不会飞过地球一半来灭了我？”
我看着他们俩，像没有长大的时候一样说道：“你们求我，我想我会答应的。”
异口同声地说：“李五月大人，我们求你啦，和我们一起合照吧！”
“嗯嗯，朕准了！”莉莉姐表示很无语，侄子侄女都和他们的父亲一起去外面了，李俊麒看了我一眼就进屋了。
我们三个站在屋前，冬瓜已经比我们高出很多，紫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依旧站在冬瓜的右边，紫薯站在冬瓜左边，紫薯不知在冬瓜耳边说了什么话，冬瓜把我的手挽着他，紫薯的手也挽着他，我扭着身子对他们两个说：“如果以后像以前那样，不联系我，你们就死定了！”
“土豆，你先想起联系我们才说吧。”紫薯笑着说。
冬瓜对我说：“李五月，如果十年之后我们都没有结婚，我们就在一起吧！”
“算了。”我给了他一个白眼。
“那七年呗！”他清了清嗓子。
我知道他没有开玩笑，我回到：“七年之后看呗！李立冬。”
“嗯？”
“看镜头。”
我还想说什么，刚望向冬瓜的脸，莉莉姐就照下来了，冬瓜和紫薯都对好镜头微笑……
在他们面前我太像小孩子了，我不愿意再隐藏自己的情绪，我也懂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无法将自己掩埋，我们一直都没有变，我们只是走着各自的步伐，终有一天我们还是会回合，带着各自的喜悦与希望，与别人又踏上新的征程，是我一直都在恋恋不忘，跨不去那个坎，我总以为自己总是被别人丢下，总以为随着时间的境迁，总是被人遗忘在某个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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