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亭记

        陶然亭，南去京城十里，旧慈悲庵所在也。地势下洼，野水汇聚，春秋可观柳烟芦雪，冬夏则有寒霜碧叶，颇饶野趣；清代有乐之者，为重修葺，并建高亭，览诸山水，则清远幽僻，杳然有清虚之境界，乃名曰陶然，以取悠旷闲适之意。后百余年，文人迭至，历时不改，引以为京中一盛。建国以来，聚野水而成榭湖，榭湖之上，设榭湖、玉虹二桥，贯通南北，又杂陈醉翁、独醒诸亭，设列杜甫草堂、云绘楼等，集之而成今日之陶然亭。

        自北门入，有沿湖晨练、隔岸垂钓者，亦有临湖抚笛，登高清啸者，颇具古意。过榭湖桥，至高石墓，冰雪情谊，凝秋水为神，化寒玉为骨，若清风之长拂，实白璧而无瑕，生能交心，死而同穴，复有何求！湖心岛上，另有“爱晚”、“锦秋”诸亭，并列先辈事迹。先圣诸贤，其心精一，故生于盛世则多静忧，当于乱世则重变革，时世之变，固非人性之所异也。锦秋亭南，应是故“香冢”之地，今石碑既无，游客亦鲜知之，遍寻而不得。

        过云庵桥，循左路环绕，至华夏名亭园，游独醒、谪仙、少陵、醉翁诸亭；士之不平而鸣者，念天地，顾苍生，志有所成而形有所忘；故少陵受冻而广厦林立，屈子殒命后举世皆醒，此诚渡世之苦行；至若太白不事权贵，永叔与民同乐，实属文士之风度。

        虽然，屈原见逐，投江海以自清，士子落第，焚诗稿而自艾；究其情，皆用心一也，及其所求者不得，则心怀郁悒，故莫能终其天年。反观陶渊明，杖荷两晋风骨，谈笑谢安石，肩挑江左太平；此二人皆当时才俊，方其不得意之时，或醉卧东篱以抒其怀，或悠游闲居以养其志；至若太史公忍辱发奋终成一家之言，刘勰殚精竭虑以正天地文心，虽身万被戮而无悔，书生意气，其必求气节见于后世乎？故所以为乐者常有以为忧者，有以为安者必有视之危者，盖取舍不同也，此人情之常，不足以为异也。

        每遇古人风节凛然，未尝不有欣羡之意，然仆三尺残躯，形容蓬垢，欲以仿效先贤，无异于自取辱也。况终日营营扰扰，往来踟蹰，既无名士之雅量，终鲜世家之底蕴，闲宵自处，常忽忽有所失，凭空回顾，实郁郁难自已。

        所赖虽智不能拨乱反正，而愚足以称贤道古，故能柔其性弱其志，虽有遐思，消之以远游，心有郁结，则舒之以空文，或可寄情漂浪，抱守精神以自娱。人生数十载，固难求事事如意，是非功过，且待身后一笔论定。感而遂发，并为之记，乙未年仲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