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牙科诊所
成都,成都,我来了。
丁酉站在IFS广场那只爬墙的熊猫雕塑大屁股下,泪流满面,终于考进大学,终于可以放肆的开始青春,青春是什么?就是意味妹妹,一大波的妹妹,一大波妹妹扑面而来,涌向……涌向我……感受青春的气息……丁酉闭上眼,自我陶醉,嘴角上扬,双臂张开,仿佛全红星路袅袅婷婷的吊带美女都向他走来。
“丁儿,快点走噻,傻站着干哈?你弟娃还要吃冰淇淋。”一位中年圆滚滚的妇女一手拽着急于飞奔的五、六岁小男孩,一边对着丁酉扯着嗓子喊。
“哦。”丁酉只得顺从的点头跟着,好梦不过三秒,一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就一个飞机飞到成都,原以为逃离父母的掌控,没有想到又掉进成都姑姑的魔爪。
“你说你来成都多少次唠,还来这儿打晃,干咋子?安?”
哎,姑姑哪里知道少年的情怀总是“湿”呢?
“再说,成都最佳打望儿地,又不是这儿。”“呐,你扫我?”姑姑站定在冰淇淋店前,左手递给小男孩一坨乌云冰淇淋,右手晃着手机付账,同时还不忘了然于心的瞄了丁酉一眼。
“谁呀,哎……咦,不是的。”被戳中心事,恼恨又不好意思,丁酉的脸上急忙假装出一副不屑、轻蔑,你们大人什么都不懂的神情。
“今天下午,你想吃啥子就吃啥子,明天儿,就去把你的智齿给拔唠,对面儿的新邻居,是开牙科诊所嘞,不用哈去华西给你娃排队……”
“明天?就不能等我过了十八岁生日再去拔牙吗?我吃完生日蛋糕再去拔牙,不可以吗?”
“哼。你豁我?”姑姑蔑了丁酉一眼,“你娃从小就不吃蛋糕这些。”
“我不吃,但是可以看着你们吃呀。”
“那你过个生日,跟拔智齿有啥子关系?明天就去把牙给老子拔了,听到没有?安?”
红星路步行街,人潮涌动,在成都特有的烟灰色掩盖下,并没有人注意到,来自IFS七层楼顶,肆无忌惮,迸射而出淡蓝紫色的光,直射向丁酉……
IFS七层楼顶,由于趴着一只偷窥的大熊猫雕塑,成了来成都游客的打卡圣地,如织人群依次排队,等待着留下倩影。等不耐烦的人们四散在各处,期待另辟蹊径留念。还有些人,看似没有什么目的,休憩、打望、发呆。
一个人,一个拥有圆规样大长腿的女人,居高临下注视着丁酉,紧闭双唇,目光沉静,四周空气凝结,淡蓝紫色慢慢收敛,仅仅散发着余辉,与熙来攘往游客区分开来。
留着板寸、满脸大褶子的瘦小男子,献媚的挪步上前,对那女子低语道,“怎么样?斐医生。”
“2000。”
“太贵了吧,华西都不是这个价。”
“呵。”斐医生未转向那男子,轻声一笑,“你真当我是拔智齿啊。”
“你看,当初可是说好的,能做,我们才把人带来。时间都约好了,人都来了,不能坐地起价啊。”
“可是,他……”斐医生一侧头,一挑眉,冲着男子笑道,“只能找我呢,这么一个人物,可耗费不少材料,我还得找个助手。”
“再说,我可不是坐地起价,我不想坏了我们这行的名声,是因为你们没有告诉我,他的实情……”斐医生突然双眼直勾勾的定住了,掠过男子的头顶,穿越云层,好像锁住了什么。
“这个,你看,咋个说呢?这个实在是……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我也是受人所托,看在你我同学一场的份上,帮帮忙,好吧?”男子满脸堆笑,这种笑容拉扯进大褶子里,就像把他那二指宽的脸,横七竖八的砍了几刀,“再少点,少点,你也知道我的。”
“我也不想深究他的来历的……而且马上时间就要到期了哦。”斐医生扯了扯十分贴合紧身的一字裙,弄了弄小肩包,那样子马上跨步就走了。
“哎,2000就2000。只要活漂亮。”男子用力抿嘴,这个价格,就像把他身上为数不多的肉,又割下来几块。
“现付哈,当场付哈”
“这个自然,规矩我懂的,懂的。”
生意达成,斐医生自然是喜形于色,对待老同学,恢复往日的亲切,伸手挽着瘦小男子,改抄成都软软糯糯的尾音,“走,吃饭饭噻。”
“你请吗?”
“呀,说这些,毕老板还缺这两个钱哦。”斐医生嘟起小嘴,佯装生气。
“缺。我问你,明明你们就住门对门,为啥子非要安排到这里看,这里说?”毕老板一脸无奈,他已经习惯了斐医生的变脸速度,谈起工作,六亲不认,私下又是各种牙尖,一把年纪,仍然装小女人的嗲劲,可偏偏长了张辨不出年纪的脸,尽管刚才被狠狠的刮了一刀,可就因为这张脸,毕姥爷也不好意思,甩开她柔软滑腻的小手。
“约你毕老板好困难呐,嗯……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了,你住西边的嘛,怕你走的远了噻,看,我好照顾你哦……嗯嗯嗯……旁边的太古里,新开了个馆子呢。”
“原来你叫我试馆子,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我在减肥,不去。”
“哎呦,你还需要减肥的啊。”
目送斐医生拉着毕老板渐行渐远,一高一矮两个少女这才从游客中挤出来。
高个少女望向斐医生刚才定定出神的天空,双手插着裤兜,若有所思。
她旁边的矮个少女只是默默跟随,头戴蓝牙耳机,听着歌频频点头。
沉默,沉默,沉默。
矮个少女终于忍不住道:“亦仙,别想太多,跟上次做启航一样,你结界,我压住他,姑姑封印。”她扑闪扑闪一双大眼,做出一个掐脖子的动作。
七月的成都,格外的炎热,不同于往年,这一个月滴雨未下。
”呐,你这么大了,自己去拔哈。”姑姑三、五下画了个简易地图,第二天就打发丁酉自己去诊所。
地图指向十分明显,小区的消防通道内侧的某个店面,但是丁酉只是站在店前却不推门进去,愣了半天,忽而慌忙全身上下摸索,“我……去,手机忘了带。”
”搞什么,搞什么。”在丁酉从小到大的求医生涯中,姑姑介绍看病的地方,总是一言难尽。
调理脾胃——易小儿中医诊所。这个诊所百度、高德,世界上任何一个地图导航都找不到的地方,因为就根本没有店面,从一个家带店的盲人按摩进去,穿过人家的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挤过生活阳台的防盗栏杆,拨开后院杂草……
地窖!在成都这种阴冷系地界,竟然有地窖?地窖里竟然开诊所?阴暗潮湿,杂乱不堪,地窖里散落各种瓶瓶罐罐,没有什么中药味,却有一种火药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土炮生产小作坊。
“在成都很出名的哈,四大小儿之外,第五大小儿,专门看小朋友的,中医诊所哈。”姑姑如是说。
易小儿的坐诊医生,丁酉倒是从来没见过,只见从阴暗的地窖深处,飞来数根金丝线,隐约闪耀着淡淡的光,搭在七经八脉处,不痛不痒,每每让丁酉沉沉睡去,云游太虚仙境一番。桌上早备下的根根草草,不洗,不挑,醒后自行熬煮,三碗水熬成一碗,每两个时辰喝一口。
从丁酉记事起到十二岁,每年暑假回成都,都要去那看脾胃,没见什么不良症状,也没见怎么好,反而吃药的时候,多种忌讳,不食冷,不食蔬菜,不食水果,只能吃新鲜猪肉,戒个一、两月,丁酉是见啥都想吃,活生生饿到眼眶突出。
好不容易熬到12岁,不调理脾胃了,丁酉的牙齿又来作祟,前后错落,犬齿过长,咧嘴一笑,活脱脱一副吃人模样。
“牙齿矫正,找王大爷噻,神医哈,外面的人都不得看。”姑姑如是说。
王大爷牙科诊所,远在青城前山,撑着竹排划过一片碧湖,攀上连小径都没有的山崖,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口,歪歪扭扭的刻着“神仙洞”三个字,地上还插着当地人拜拜的香火。有个带红领巾的小朋友高举纸牌:王大爷牙科,外加一个向左的箭头。
其实……丁酉已经记不太清楚王大爷的长相和具体住址,甚至都没有他窟牙矫正相关的记忆,只记得他家的老腊肉很好吃,那老腊肉,黑黄色中带有玫瑰红色晶晶亮光泽,层次分明、肉皮酥软,香味浓郁,入口清香,回味悠长。
但那次就诊没有多久,红领巾小朋友捎来信说,王大爷竟然去世了。丁酉的牙齿也在安安静静地消停六年后,又突发性长出智齿,一天天疼痛难忍,继而引发头疾。
然而……这次推荐的牙科诊所更加离谱,只见门口乱七八糟的放了几个大纸箱子,铺子外立面没有一块玻璃,单调的只刷了白色的外墙漆,铺面的招牌上写着:
“七十二号神经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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