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老友至家中,惴惴不安道最近身体欠佳,到医院看了好几次不见效,有朋友推荐去找高人“挑十字”。见我一脸茫然,便不厌其烦地讲解。天性愚钝的我听了半天懵懵懂懂似乎明白“挑”并非肩头要承重担,乃“除掉”之意也,“十字”也非耶稣受难之处,而是有特殊神力的高人通过观察手足,发现暗藏的隐患,用法力将隐患除掉。如隐患已潜伏而未被察觉则后果不堪设想,若请高人除之便能化险为夷、高枕无忧。如此玄妙之事,痴活几十年竟从未耳闻。好奇心油然而生,欣然伴友前往“高人”处,欲观“挑十字”之过程。
傍晚与老友夫妻来到市东郊,引荐人带我们拐进街道旁约十多米深的小巷。小巷尽头有一向下延伸的阶梯,打开手电筒照路,高一脚、低一脚转了两个弯,到了一处悬空的建筑物桩基处,顺着桩基之间的空隙修建有不规矩的几间住房,门前的照明灯与窗内晕晕的灯光相衬,让人昏昏然犹如进到迷宫。还没定下神来,一扇门突然打开,随着嚯亮的招呼声,矮胖小妇人出现在眼前,我们被迎进一间八平米左右的屋子,小妇人笑盈盈地告诉我们她是女主人,旁边一位白发苍苍穿着月白色老式布钮扣妇女装的老人是师太。听着小妇人的介绍慢慢定下神来,发现我们站在屋中央,右手靠墙有一旧沙发,扶手一端刚好挡在里屋门前。对着沙发积满尘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长约一米,写着天、地、君、亲、师位红底黑字条幅,一尺见方的四张红纸对称贴在条幅两边,上面写着各路神灵之名。条幅下横搭着一块木板,放着几个装有水果的碟子。木板下的小方桌正中放着装有捆扎好的稻草球的土罐,紫红色的残香签将其装点如小刺猬。桌下有一锈迹斑斑的铁盆,盆内盆外皆是烧过的冥钱残灰。
热情的女主人让我们进里屋休息,看着沙发与门之间不足一尺的空隙正不知如何进去,只见小妇人熟练地扶着门框一抬腿迈过沙发扶手跨了进去,略一迟疑也只好入乡随俗地跨进了里屋。两张木床和一个破旧的双门木柜子将屋子塞得满满当当,分辨不出颜色的被褥胡乱堆在床上,进入的四个人已是摩肩擦背,无奈只好顺势坐在床旁,小妇人一边递水一边主动介绍起我们还未见面的高人。
一直满脸笑容、说话如爆米花般的矮胖小妇人,说到丈夫顿时收敛了笑容,炸耳的声音也立即降了几个音阶变得沉闷而略带伤感:你们不知道哟我和丈夫是一个村子的,小学没读完我们就来到城里满街捡破烂、蹲在街头守着背篓帮人背东西、在菜场打扫过卫生、到住宅区收垃圾,唉、什么苦都吃过。二十岁我们有了第一个女儿时,他却突然神智不清,此后疯疯癫癫近十年,这期间我要养家还要照顾他和三个儿女,都不知怎么熬过来的呀。说起他成‘高人’到现在我都觉得是个梦勒。记得那天我在摆摊,让大女儿守住爸爸,他坐在街边自说自话,几个人在旁边拿木条戳他、挑逗他,女儿为保护她爸爸和挑逗的人吵了起来,来了一个老人劝架,劝周围人不要欺负他们父女,老人见孩她爸一直自己说话,根本不管周围的人和事,仔细听了一会孩她爸的话,就说孩她爸不是疯子是神灵附体了。老人不顾周围人的笑话,牵着女儿和他找到我一起回到我们住的地方。从那以后老人就和我们住在一起,大家都叫老人师太。师太和孩她爸这一年多给人“挑十字”,来过的人都说灵得很。说到现在靠丈夫收入能养家还有结余,准备攒钱买房子时,小妇人脸上又绽开了笑容。就在小妇人讲述之际,三个孩子鱼贯而入爬上了床,一问才知大的女孩十一岁、男孩九岁、小女孩七岁。看着孩子们习以为常的在床上挤来挤去,心中不禁黯然。
“吃饭啰、吃饭啰”,师太探头招呼里屋的人。外间小方桌已移到沙发旁,桌上装着稻草团的罐子放到了墙角。小妇人让我们坐在沙发上,自己站在门边递进做好的菜肴。门外的煤炭味和炒菜的油烟味呛得屋内的人不断咳嗽。饭菜刚摆好,一位披着一件半旧蓝西装、头脸似乎很久未洗的人走进来,小妇人赶紧介绍这便是她的丈夫(高人),大家都表示客气地站起来,可“高人”却一声不吭坐了下来,眼睛向下不与周围的人直视,接过饭碗便自顾自地吃,游离的眼神偶尔从眼角接触到别人的目光,便迅速地收回去。三个孩子站在桌旁吃了饭便销声匿迹。师太一边给我们夹菜,一边告诉我们慢慢吃,法事要到晚上十一点以后才能做,早了阳气太重阴间的神灵请不到。
晚饭结束小妇人端来一盆水让“挑十字”的人净手、净脚,然后高高伸出双手。已换上一件长衫的“高人”在师太的召唤下双眼紧盯着伸出的手看了大约两分钟,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师太又暗示双手放下,把双脚伸在准备好的一张凳子上,“高人”盯着脚一声不响呆了一会,突然双手合什转身立于已搬到原位的小方桌前口中念念有词,每念几句便哈欠一声,喉咙中发出嘟嘟囔囔的声音;同时将头左右摇摆、身子微微颤动。如此反复十多次后,接过身边男孩递过来的直径约十多厘米的圆铁环套在左手腕上,右手则握住师太递给他的一付笋卦,左右手同时抖动数十下,突然手一松将笋卦抛在地上,左手捏着铁环、右手指向求“挑十字”的人,合着双脚踏地的节拍唱了起来:冤孽祸福找到你,好比毒蛇缠身体,远在儿孙近在己,灾祸上身难躲避……唱着唱着高人突然对着“挑十字”的人大叫“打点”,老友被吓得不知所措,旁边的师太指点道“拿钱、拿钱、钱越多祸去得越快”,老友赶紧打开包,数了一千元钱双手递上。“高人”不接钱眼睛盯着师太口中继续唱了起来:“神人跑马聚宝盆,心诚祈祷伞遮魂,今朝你已鬼迷窍,堂前高人禀众神,众神附体高人身,供品香烛敬高人……”师太用手推推老友的肩膀低声说道“钱不够、钱不够。”老友赶紧把包里余下的一千多元钱全拿出来,“高人”这才接过双手递上的钱,转身放到有供果的木板上用供果压住。弯下腰捡起笋卦双脚旋即有节奏地踏起来,声音由低到高吐字清晰地唱了起来:迷魂之人神来渡,渡过灾祸自有路,路过高山山让路,路过险滩有人渡……声音慢慢含混不清,身体的动作却越来越大,手舞足蹈在屋中央转了几分钟突然倒地。师太厉声叫道:烧钱送神!一屋子七、八个人全挤到小方桌旁,小妇人把一叠叠冥钱递给众人,冥钱堆满了小铁盆,不断散落在地上,浓烟熏得眼都睁不开。只听师太叫到“神灵升天了!出来送!出来送!”一屋子人赶紧出门,担心踩到刚才倒地的“高人”,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离去。到了门外大家围在墙根下继续烧冥钱,看到身旁师太弯着腰用火钳将散落的冥钱往上夹,忍不住对着银白的发髻问道:“老人家高寿?您老自己的家在哪里呀?”师太立身对着我反问道:“你想知道什么?”冷冷的声音和目光让我从头顶凉到脚尖。见我语塞,师太道:“菩萨畏因,凡夫畏果。我只取一瓢了終身,山不碍路,路自通山。”声音突然提高“送客了!”眼眉撩起看着我:“机深祸也深,不知是福”。我避开师太的眼睛低声道:“得罪!得罪!”转身赶紧找来时的阶梯。“风不来,树不动,船不摇,水不浑……”我们一行登上阶梯还听得到师太喃喃叨念的声音。
老友没钱坐车了,打了出租车送他们回家,一路上竟无话可说。师太讳莫如深的眼神困惑着我,她是谁?她的话耐人寻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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