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夜中,安静的彭家小院里,大山正坐在屋前想着往事,心里的烦闷让他高大结实的身影动也不动。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嘎吱”的脆响,把大山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顺着月光看向不远处的墙角, 看见一个黑影子蹲在那儿,看身形像是一个男的,他心想不会遭贼了吧?
想到这儿他坐不住了,顺手抄起给鸡拌食木棍,小心又快速地走过去,准备狠狠地教训这个翻墙而入的小偷。大山来到黑影的身后,抬起胳膊就要朝着后脑勺敲下去了,没想到他身子一歪躲了过去,木棍砸在了地上泥土飞扬。
大山想挥着棍子再打过去,可没等他行动耳边便听到黑影叫了一声师兄,听着熟悉的嗓音,他拿着木棍的手松了一下。只见黑影慢慢地扶着墙站了起来,墙面随着手掌的按压掉落了一些细小的土粒,发出一阵“哗啦”声,黑影往前走了两步,大山看清了他的脸。
他长着一张白净秀气的脸庞,精致多情的桃花眼,高而挺拔鼻梁;面颊两侧有些消瘦,薄唇略显苍白,像古代千里赶考的白面书生。
但眉毛上那一道豌豆大小的疤痕,给他添了几分英气,把五官上带来的秀美压下去了。反倒让他更具有男人味,让人一见就知道他绝不是看上去的那般柔弱。
这个人就是大山的师弟徐庆,当年他们拜在同一个师父薛林的门下学习木匠,大山早他两年入门算是师兄,可在天分上却远不及他。
徐庆入门没多长时间便开始上手做点小玩意了,作为新手这已经是十分快的速度。那时的大山还在给他师父跑腿打杂,他看在眼里心中羡慕,学习起来就更加努力了!他心想自己不够聪明,那就笨鸟先飞,总有一天也会让师父刮目相看。
就这样他在一天又一天的学习中,也有了很大的进步,师父也让他开始上手做一些桌椅板凳。只是师弟比他做得更好,同样的桌椅他做的总是更为精致光滑,大山虽有些难过,但也是真心佩服徐庆的好手艺。
眨眼间四年过去了,大山和徐庆都已经出了师,薛林的年纪也大了,他这一辈子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没什么放不下的。唯一的愿望就是两个徒弟能把老祖宗传下来的木匠活儿发扬光大,他便能安心地闭上眼了。
大山当然明白师父的心思,他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会完成师傅的愿望,和师弟一块儿给他养老送终。
只是随着战争爆发,店里来买东西的客人越来越少,别说是衣柜这样的大物件,就是寻常的桌椅板凳也几乎卖不出去了。
薛林看着这般景象,心里头着急又没有办法,夜里吹了点凉风便一下子病倒了,灌了好几副治风寒的药,折腾了大半个月后,终于有了好转。
但他的精气神儿随着那一场风寒消失了,店铺依然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让人看着心焦。
2
这天清晨,大山如往常一样走在没有几个行人的街道上,步子不快不慢地向着店铺的方向走去。走入一条有些僻静的小巷时,他看到一个盘着头发年约40岁左右的女人蹲在地上,一旁的墙上竖着一根扁担,她的面前放着两个竹篮,上面盖着白布。
女人看见大山走过来,沮丧的神情立刻变了,双眼像星星一样闪着璀璨的光芒,连忙站起来都顾不得拍掉粘在裤子上的灰尘。便热情地招呼道:“这位小兄弟,来尝尝俺做的芝麻烧饼吧,又香又酥,不比饭馆里做得差,保准让你吃了还想吃,大鱼大肉都不换。”说完,不等大山拒绝,就掀开了竹篮上的白布。
大山低头一看里面的烧饼又圆又大,一个比得上成年男子的两个手掌了,金黄的颜色还粘着黑白芝麻,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可他并不打算买,一来,他的钱本就不多,现如今生意不好做,每一分钱都应该花到刀刃上,其他的能省则省。
二来,他吃过早饭才从家里出来,到现在还顶着脖子,这烧饼个头这么大,买了,吃不完岂不是浪费了。
他刚要开口,可女人极有眼色地打断了他的话,又抢到他前面说:“小兄弟,你就行行好买几个烧饼吧!俺都出来大半天了还没开张,俺家里还有三个娃娃张着嘴等着吃饭。你今天不是买几个烧饼,你是在救俺孩子的命啊!”
大山看着面前这位大姐愁苦的脸,眼神中的疲惫和期待,那些拒绝的话再也不忍心说出口。
于是对着她轻声说道:“大姐,你给俺拿两个吧,一共多少钱?”
女人很是高兴地答应着,冲着大山说:“一个烧饼四文钱,一共是八文。小兄弟,你是要咸味儿的,还是甜味儿的?”
大山想了想师父和师弟的喜好说:“每样来一个吧。”
圆脸女人从左右两个竹篮里,各拿出一个烧饼用纸包好递给了大山,然后说:“小兄弟,你是个好人,俺替孩子们谢谢你了。”
大山把钱放进女人的手心里,看着她脸上那淳朴的笑容,善意地提醒道:“大姐,现在时局不好,只怕你这生意没什么赚头了。再说了,你一个女人家,就这样在外头太危险了,还是要另谋出路啊!”
圆脸女人听到这儿眼睛里泛起一层泪花,声音中略带哽咽地说:“小兄弟,你说的这些俺都明白,可俺孩子他爹前两天摔断了腿,什么活儿都不能干了,俺要是不出来试一试,家里头就要断炊了。
没想到这街上根本就没几个人,俺也不敢多吆喝,就怕把日本兵给招来了。转悠了大半天这两筐烧饼都快凉透了,也没卖出去,幸亏你是个好心人,俺也算没白忙活一场。
以后俺也不会出来了,这一回是家里最后一点白面了,剩下的也卖不出去,俺拿回去给俺家孩子吃个饱吧,吃完这一顿,下一顿在哪儿还不知道呢。小兄弟,俺走了,你多保重。”
圆脸女人担起扁担,脚步平稳地从小巷的另一头儿走了。他看着她被扁担压弯的背影,觉得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的日子都有自己的坎儿。大山把手上包着烧饼纸包揣进怀里,也走出了这条巷子。
3
他来到店铺门前,并没有进去,而是走向了店铺一旁的一扇小门,推门进入了师父家的后院。
后院一共有四间房,师父住东屋,而大山和徐庆两人住在西屋,但大山已经成家,大多时候是乡下镇上来回跑,因此基本上是徐庆一个人住在那里。
北屋是师娘的地方,里面放着的全是她生前的东西,师父从来不让人看,在师娘每年忌日的时候,他会去里面待一会儿,再重新挂上锁。
还有一间空间较小的屋子,是用来专门放置有瑕疵的半成品,或者是师父早年间做的一些不够精巧的小玩意。
师父每次都说这些东西虽然不够好,但都是他的心血,不能随意丢弃。等他咽气的那一天,也要选上几件作为陪葬品跟着他一块儿入土,这样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寂寞了。
院子四周的墙下曾被师父种下过一些普通的花种,随着天气渐暖,长出了白色与黄色的小花苞。紧接着每隔几天便会舒展开一片花瓣,像一群羞怯的小姑娘,慢慢露出了柔软艳丽的娇颜,使这个平凡的小院子充满了生机。
大山来到东屋门外,刚要推门进去,可耳边传来薛林怒吼的训斥声,下一刻“啪”一声响,随后便听到他阴沉嘶哑地说:“你他妈给我滚蛋,以后不要说你是我徒弟,再也不要回来了。”
站在门外的大山,听到这儿吃了一惊,也不再顾及是师父发火的状态了,伸手就要推门进去。但门先一步从里面被打开,他看着面前的徐庆,脚步生生地顿住了。
只见他额头上拉了一个口子,鲜红的血混着茶水从上面流下来,黑发上还粘着茶叶子,上身的衣服也湿了一大片。同门多年,他从未见过徐庆如此狼狈的样子,他的脸上没有丝毫难堪,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大山,郑重地对他说:“师兄,师父就交给你了。”说完,越过他径直走了。
大山反应过来就想追出去,只是被师父拦住了,他只能看着师弟远去的背影,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么疼爱师弟的师父竟然舍得将他逐出师门。
但那天师父的样子说明他根本不是在开玩笑,大山走进东屋内,看见师傅半躺在炕上,背后靠着被子,与以往没有区别。
可那张脸被气得通红,嘴上的白胡子微微颤动着,他用极其严厉的声音跟大山说:“从此以后,你再也没有师弟了,我也没有这样不孝的徒弟,不要再和我提起他,否则你也跟他一样给我滚!”
大山看他这副模样知道是气得不轻,只好连连点头,徐庆的名字也成为师徒之间的禁忌。
从那天起,大山再也没有见过他,徐庆就仿佛消失一般。熟悉的地方也没有看见过他的身影。
自从他离开后,店铺的生意更差了,常常开门一天都不见一个客人,而薛林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勉强支撑了一年多,便带着遗憾撒手人寰。
大山处理好师父的丧事后,按照他的意愿把铺子卖了,将钱分成两份,一份给自己,一份留给已经不见踪影的师弟。
大山心想自己的师父终究是嘴硬心软,面上的态度再难看,心里还是惦念着的。
大山带着钱回到了乡下的家,和自己的媳妇儿过起了平淡的日子,在这期间又经历了丧女之痛!他忙着安慰媳妇儿,夜深人静时独自舔着伤口,其他的事情都被他丢在了脑后,没想到师兄弟二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相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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