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里十故杂货铺夜里的故事,贩卖蓝色。
很多人选择看复联4的首映,就在我说这个故事的时候,00:58,南京城里很多人,为了一部电影,无眠。
他们等不及从别人那里知道结果,在他们看来,结果比这10年的历程,重要多了。
我没有去,虽然我也很想知道结果,蜘蛛侠弟弟有没有复活,美队和托尼有没有和好,灭霸最终怎样终结,但我还是没去。
就好像小辣椒很多集没有出现,但我不敢问她去哪了。
我知道她和托尼分了手,但我还是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如果结果等于结束,我宁愿不知道这个结果。
阿文肯定比我还想知道漫威结局。
故事总有个俗套的开始,千篇一律。
我说的这个故事恰好发生在2008年,这一年,钢铁侠意气奋发,刚刚打败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boss,这一年,美队还不知道在哪被冰封着,不省人事。
阿文就是在这一年开始了自己的屋顶职业生涯。
这是一项比较危险的工作,需要人工把厚重的瓦片抬上屋顶,再用钉枪一片片钉在屋顶木板上,一般一包是70片瓦,一天下来,熟练工可以钉50包左右。
那是大概一栋独栋别墅的面积。
即使是体力活,中国人也能分出三六九等来。
一般的组织结构,一个大哥带着三个小弟干活,其中一个杂工,两个枪手,大哥不怎么干活,在外面接活和照顾几个小弟的起居。
这就很有点江湖气出来了。
两个枪手加上杂工,一天就能干完一栋别墅的活,大哥拿大头,枪手按件算钱,杂工拿日薪,依次递减。
阿文只花了一个月时间,就成了枪手。
代价就是满手的茧子,以及和黑人不分上下的肤色。
这是个苦活,但酬劳的确不低,加上几个人年纪相仿,干起活来苦中作乐,日子倒也不难过。
阿文很喜欢钢铁侠,他总是穿着红色T恤,黄色工装裤,扎眼一看,还真像钢铁侠一套装备。
他喜欢钢铁侠,喜欢的非常有逻辑,第一,托尼有钱。
“如果我能像Ironman那么有钱,我就买一个大皮卡,把所有的工具都换成新的。”
第二,当然,他还羡慕钢铁侠的头脑。
“如果我能像Ironman这么聪明,我就发明个自动钉枪,这样就可以躺着看钉枪自己干活。”
我很想反驳他,如果他这么有钱又这么聪明,我们肯定在屋里,不会在屋顶。
但由于这顿酒是他请的,我就没吱声。
屋顶工有一个坏处,天刚亮就要起床,一般8点前就要到工地。
屋顶工有一个好处,下雨的时候,不用干活。
所以一般收到天气预报,如果第二天下雨,我们当晚就会喝大酒,让自己烂醉如泥,睡个好觉。
我的酒量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有时候天气预报不准,宿醉的阿文总会在搬瓦的时候骂骂咧咧,步履蹒跚的往高处运瓦,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新屋不用铲去旧瓦,但基本上都被西人承包了,好在瓦是有寿命的,中国人接接翻新的活,日子也很好混。
我们就在喝酒》干活》喝酒》干活中回旋,简单重复,仿佛没有结局。
但结局一般来得比你想象的要快。
夏去冬来,冬天里基本上是没活接的,大雪加上阴晴不定,大家都会选择在开春换瓦,冬天也就成了屋顶工的休息季。
这个时候,大家都窝在家里,活的好像冬眠的废物。
一来省钱,二来省力。
无聊了,阿文就会让我在网上找过去他没看过的漫威电影,一部部的刷,然后跟我聊心得。
他也就花钱看过《钢铁侠1》。
“你说小辣椒怎么能忍受钢铁侠乱搞的,就因为他有钱?”
“吹牛逼吧,钢铁侠打不过美队?!尼玛一个手指头就把美队摁死了。”
“你说人家红黄配怎么这么好看,咱们就丑爆?”
时间久了,架不住他反复刷,我们开始替他在冬天里燃烧一把火,寻找阿文生命中的“小辣椒”。
本次行动取这个代号,完全是因为阿文超级能吃辣,几乎每顿饭都要吃生辣椒,还不是一般的吃法,沾着辣酱吃。
他说自己胃寒,这么吃过瘾。
这个城市里,中餐馆不多,来来回回就那几家,我们也乐于周而复始地来回吃,总觉得比吃汉堡匹萨强。
还下酒。
谁也没想到,没等我们行动,阿文就自动导航找到了,小辣椒,确切的说,老辣椒。
我们最常去的一家中餐馆的老板娘,岁数比他大不少,先不说美丑,看着就很精明,就因为送了我们一碟辣酱,阿文就喜欢上了。
这他妈算什么爱情?
我们一度以为老板娘下药了。
中餐馆不大,一共也就7,8台,忙里忙外就两个厨子和老板娘,老板娘一张嘴就哪哈干哈的,阿文听着就高兴。
“你们听,她是我老乡,你们说还不是缘分?”
老板娘特喜欢红色,经常穿着一件大红的毛衣,站在远处嗑瓜子,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喝酒吃菜。
眼睛弯的好像一串辣椒。
我们都发毛了,阿文却一脸痴迷。
他总是把自己左脸朝向老板娘,因为他觉得自己左脸帅。
“你们别回头,她又在看我了,你们说还不是缘分?”
小鸡炖蘑菇好吃,东北大乱炖好吃,但也架不住一个礼拜吃7天,我们实在受不了,而且顿顿都跟着吃辣椒蘸辣酱,都不敢拉肚子。
男人一扎堆,就这点坏事,尿尿比谁远,喝酒比谁快,吃饭比谁能吃辣。
每当我们提出抗议,阿文总是劝一杯酒。
“再忍忍,我感觉缘分快到了!”
去他妈的缘分。
老板娘姓余,为了提醒阿文岁数的差距,我们开始喊老板娘:小妈,或者余妈。
余妈拿着擀面杖追了我们几次,就想起怎么“弄”我们了,大老远的眼尖,见我们来了,就会朝厨房大喊:
“班头,我那几个乖儿子来了,记得炒菜多加辣椒,不辣得他们哭,今天不发工资啊!”
于是我们的菜越来越辣,之前一口菜一口酒,到后来,一口菜一瓶酒。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后果,更严重的,阿文开始逼我们喊他:小爹。
去他妈的小爹。
漫威每年都会出一部电影,我们都等到托尔来了,都没等到阿文和余妈有什么结果。
两人之间好像一张纸,看上去很好捅破,但就是没人捅。
混的熟了,阿文顺便包圆了小餐馆上上下下的维修工作,今天换片瓦,明天掏个水渠,后天除个草。
老板娘也不拦着,笑眯眯地看着他忙上忙下,不慌不忙地嗑着瓜子。
眼睛好像一串辣椒。
等阿文洗干净头脸,老板娘总会递上一瓶冰啤酒,冰得水珠挂壁,看着他一饮而尽,长吁一口气,笑得更开心了。
这就是他的工钱。
我们这么一说,阿文这么一听,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听我们数落,低头钉自己的瓦。
他干活越来越快,从50包到60包,再后来,一天能钉90几包瓦,不过这样的大活很少,所以大部分时间,他只要花半天就能干完活,然后点一根烟,大吼声:
“收工去看余妈啊!”
我们顿时拖三拉四,恨不得慢动作完成手头的活,以免又遭老辣椒荼毒。
期间,我们也试图把阿文拉回正常人的世界,身边的人不停给他介绍别的女孩,他居然挑肥拣瘦,有几次,气的女孩直接走人,事后大骂傻逼。
这么一弄,谁还敢给他介绍。
2012年6月夏,台风。
这天的风,刮的邪乎,看着大晴天,一会天就黑了。
屋顶上根本站不住人,我们试了半天,发现瓦片都没法覆到木板上,但旧瓦已经铲了,只能打电话给大哥。
大哥说,不行就把机器留在工地,屋顶铺上苫布防止下雨,今天不做了。
关了机器,哥几个准备上车走了,突然一阵妖风袭来,竟然把盖屋顶的苫布吹了起来,苫布好像脱缰的野马,只有一角还挂在屋顶,其余几角上下翻飞,砸打在屋顶的木板上,发出巨响。
阿文把车熄了火,从皮卡后厢拿了钉枪,跟我们说:
“我把苫布盖好,然后咱们就去找余妈喝酒~”
我们几个看看风太大,劝他逞英雄了,他拎拎自己的安全绳,边上屋顶边朝我们吼,
“这要是ironman来,一根烟就完事!”
风更大了,阿文在屋上伏着身子,还是被吹的左摇右摆,他用整个身子先压住苫布,先在中心钉了一个稳固区,然后分别左右钉好,再慢慢朝边缘钉去。
只有他的手,能在那么大风速下还能把钉枪拿的那么稳,还是那身红色T恤,工装裤磨得已经看不见底色了,大风迷了一下我的眼睛,我眯起眼来,仿佛就看见钢铁侠正在屋顶上,奋力抢救着现场。
说来也怪,苫布越盖越多,风也越来越小,仿佛知道打不败阿文,也就不费那个力气了。
半个小时左右,阿文才把苫布重新盖好,我们在下面绕着圈子吼他要小心,不是没想过上去帮他,只是临时搭的梯子不牢靠,没法都站上去。
两个人在屋顶,周转不开,更不好操作。
说实话,这个时候,我们就好像一群仰望英雄的傻逼。
风转瞬更小了,根本感觉不到了。
阿文复查完最后一处,转身滑下,等滑到屋顶边,用脚一勾,就到了梯子边,这一套动作水到渠成,比漫威电影里任何一个动作都帅。
谁也没想到,他半个身子刚搭上梯子,一阵大风又起!
两个人抬都费劲的专用梯子,梯脚还插入地上土中,直接就被风掀翻在空中!
没经历过的人,根本没法想象,风有那么大力气!
梯子顺带起一大片泥土,轰然倒下,当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阿文整个身子已经被甩在空中!
安全绳扯着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难以想象的弧线,甩到了房子的另一边。
我们几个跑去另一边,只看见他挂在空中,好半天才想起来打电话给大哥。
在大哥吼声中,我们才想起来用梯子搭到离他最近的地方,两个人硬挤上梯子,把他的身体扶到梯子搭着。
安全绳拧成狰狞的样子,人力根本解不下来,我们几个只能伏在梯子上,用身体顶着他,等着人来救。
这个时候,阿文还清醒着,跟我们开着玩笑,我不记得他说过什么,风声太大了,我心太乱。
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听清他说的话,一个字不漏,记在心里。
因为那是最后一次,阿文跟我说话。
救护车过了几个世纪才来,在旁边又搭起了辅助梯,发现根本没有办法解开安全绳,直到消防车到了,才用专门的刀具把绳子割断,把阿文抬了下来。
现场太乱了,我们根本没发现阿文很安静,安静的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说实话,我们真没往坏处想。
这一行,没系安全绳从房顶上跌落的人很多,大多都是伤筋动骨,歇一阵子就好了,最严重的一次,一个大哥把脊椎摔伤了,带着护甲好几个月,慢慢也就好了。
换瓦的房子,最多也就两层楼,这次只是个平层,胆子大点,沿着屋檐跳到草地上,一点都不会有事。
所以我们开车跟着的时候,还在开玩笑,说是这一次只能让余妈养着了。
送进医院不到半天,阿文深度昏迷。
医生说,颅内出血,情况非常危险。
我,们,才,慌,了。
很难形容那种感受,感觉一切都不真实,直到我现在想起来,还是感觉挺假的。
就是那种一直小声嘀咕,做梦的吧,醒来就好了,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也不知道说给谁听,可能只能自己听到,但不说,又坐立难安。
直到余妈听到消息赶来,抽了我一个大嘴巴子,我才想起来哭,然后她也哭了,现场慌乱一片。
这时候大家才想起来,阿文家人不在,医院递来的所有文件,都没法签字。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几天都是在医院的走廊上度过的,也不知道吃饭,困了就在椅子上眯一会,好在医院不赶人,让我们还能等着。
或许根本没有几天,只有几个小时,谁知道呢,时间对于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医生建议保守治疗,持续观察,不能马上手术,等待血自己慢慢吸收,再做打算,说白了,只能等着,不能治疗。
当时,到底应不应该就马上手术,谁也说不好。
阿文再也没有醒来。
他甚至没等到一个漫威结局,便迎来了自己的结局。
漫威电影走过了10年,这10年里,总有很多人或者事物,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又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消失不见。
生活中,我见过很多英雄,他们没有铠甲,甚至,没有结局。
但他们依然是英雄,无需歌颂。
那些急于知道结局的人,我总想劝他们等一等,再慢一点。
慢一点,我就能记得更多过程,慢一点,我就不用迎来结局。
阿文,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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