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

文：王皮皮

01

2006年前后，我到香港周生的珠宝公司工作，这一年，周生和两个朋友准备去缅甸参加赌石公盘。

周生对我说：“你家懂行的多，找一个人来给我们算算运道。”

我于是找到了我天盲的表叔。

——先解释一下。

缅甸的赌石公盘其实就是由政府主持的翡翠原石拍卖活动——这种开采出来的原石毛料，是从矿坑里拿出来的石头，里头是骡子是马，得把石头切出来才知道。有时候里头可能有价值连城的翡翠，有时候也可能就是不名一文的石头。

赌石的人靠自己的眼力、专业和运气出价，愿赌服输。

周生听缅甸那边的朋友说，这次公盘上有两块帕敢老坑的大型原石，非常有可能是真正的顶级帝王绿。于是，他找来两个同业好友，准备去缅北参加公盘。

做珠宝这一行的人都比较相信运气，于是乎风水师、命理师基本上都和律师、会计师一样，是做这一行的标配。

我表叔是天盲，生来就吃这碗饭，当时在南方已经小有名气，一般人请不到。

我辗转打听到表叔的地址，告诉了周生。

第三天，表叔就被周生一行三人恭恭敬敬请到了香港。

我这才有幸见识到表叔的摸骨神算。

02

和周生一起的三个人，一个姓项，做珠宝这一行，算是半路出家，但这几年也做的风生水起。因为，项总平时热心公益，经常捐助慈善事业，所以业内尊称“项菩萨”。

另一个姓蒲，做玉器雕刻，以前在湖南时，便是最年轻的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十多年前来港，从此在香港扎根下来。此人对人冷淡，非常不好相处。

一番恭维客套之后，表叔开始摸骨。

第一个是周生。

表叔先摸了摸周生的颈椎。他的手顺着周生的颈椎一节节往上摸，摸一下，按一下。一边摸，嘴里还一边说着。

“先生天生是鲸骨，此骨生来好气派，可惜做事无头尾，多学少成空费力，嘴大更须早敛财。”

表叔的手顺着颈椎朝上，摸向周生的后脑勺，然后朝上一直摸到头顶，印堂，眉骨，颧骨。

“嗯，好在你生有天成骨，一出生就蒙祖荫，万贯家财传世，一生富贵，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

随着他的话，周生嘴里不停地“嗯嗯”，脸上露出钦佩的表情，证明表叔说的全都对了。

摸完头骨，周生又伸出左手。

表叔一搭上周生的手，没摸两下，脸色就是一变。

“先生平时是不是喜欢和女人搅到一起？外面女人很多吧！”

听表叔这么一说，周围的几个人都笑出声来。在香港珠宝圈，谁都知道周生是出了名的喜欢沾花惹草。周生在众人的笑声中，脸色也红一阵白一阵。

“先生，听我一句劝，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我摸你的手骨，都快成花柴骨了，是不是以前得过这方面的病啊？做男人不要因为贪欢，毁了自己的身体。这是要折寿的。”

表叔说的周生额头上冷汗涔涔，不停地点头。

“我还要嘱咐你一句，我摸你左手上，花柴骨上有一个骨刺。”

表叔说着，用力一按。周生立刻叫出声来。

“哎呦，哎呦，好痛。”

“这骨刺是不是最近刚刚出现的？”

“是啊。好像没几天。”

表叔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你平时亏负女人多，谨防有阴人亡魂作祟哦。”

03

看表叔给周生摸骨，说的头头是道，周围的人都对表叔的摸骨神术肃然起敬。

只有蒲大师撇着嘴，鼻子里冷哼着冒出一句：“江湖术士，都是骗人的玩意。”

周生忙打断他：“别瞎说啊！这位大师说的可真是句句都准。”

“说不定他来之前早调查过你了，以你周生的大名，圈内圈外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说着，他的眼角有意无意朝我一瞥。

这意思是想说我和表叔合伙骗人了，他不知道我表叔他们这一行天生冷淡，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我刚想辩解，表叔却开口了。

“我摸骨相骨说的都是命……我倒想帮先生摸摸看。”

一旁的周生和项总也怂恿着蒲大师让表叔摸骨，蒲大师要赌这口气，就在表叔面前坐下。

表叔摸了摸蒲大师的颈椎和头骨，还没开口，先长叹一声：“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年轻人，何必陷入一个情字，又何必执念太深啊！”

听到表叔这两句话，蒲大师沉默了。

表叔依然平静地说：“你的骨相天生是鹰骨，生性高傲，聪慧多才。只是命带孤独，恐怕孤老终生啊。”

蒲大师的嘴唇哆嗦着，我突然发现他的眼圈红了。

“老夫再多嘴一句，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人鬼殊途，不要让自己困守其中，这样与己不好，与它也不利啊。”

蒲大师什么也没说，转身出门去了。

周生叫着蒲大师的名字追了出去。结果没追上，一个人回到办公室。

项总看着表叔的眼神变得崇敬起来：“大师，老蒲这个人对过去讳莫如深，别说这个圈子里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就连咱们几个跟他交情不错的，都不知道他的过往。想不到，给您这一摸，就把前生事都摸出来了，您真是神了。您给我看看呗！”

04

表叔问项总：“先生想问什么事？”

“以前的事就算了，就请大师帮我摸摸，这一次咱们缅北之行如何？还有，我今后的运势如何？”

表叔又摸了摸项总说：“先生天生狮骨，不靠祖荫，白手起家。不过，晚年运势难断，全凭天意了。”

“那这次缅北之行顺利吗？”

“求财大吉大利。”

说罢，表叔起身就要告辞。周生挽留他一起吃个便饭，他也坚决婉拒。

“东大侄子，送我一程吧。”

周生忙附和：“对对，方生，帮我送送大师。”

走出公司大门，表叔一把抓住我的手：“大侄子，离那个项总远点。他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我惊愕地差点叫出声来：“表叔，他可是项菩萨啊。”

“你听我说，此人手骨像剔骨刀，绝对有血案在身。正所谓相人相骨难相心啊！记住我的话，以后离他远点。”

我连忙答应。

“你的老板周生，最近有阴人亡魂作祟，也是他自己招惹来的，命中注定躲不过的。至于那位姓蒲的年轻人，重情重义，是可交之人。切记切记。”

05

第二天，我们一行六人就踏上了缅北之旅。除了周生、项菩萨、蒲大师之外，我和两个保镖陪同。

到达缅北第五天，公展结束，拍卖开始。

周生三人早就看中了一块帕敢老坑出的巨型原石，毛石重约380公斤，白黄皮色。

这块石头也是起拍价最高的，标价100万。每叫一口价是10万。当然，不是人民币，缅北的公盘都是以欧元计价的。2006年人民币和欧元的比价10几块，100万欧就相当于1000多万人民币，每叫一次价格，都是100多万。

因为，公盘都是现金交易，以前常常出现拍下原石，却因为身上现金不够而完不成交易的情况。所以，我的任务就是看住那个硕大的行李箱，里面装着数百万欧元的现金。

赌石之所以叫赌，就是因为，没有任何先进的科技可以看清石头的内部究竟是什么样子。这也就是赌石的最大乐趣。

正所谓：一刀穷，一刀富，一刀披麻布。

经过数轮叫价后，周生三人以600万欧拿下了这块原石。马不停蹄，立刻在现场开切。

这个时候，赌石的乐趣才真正体现。

所谓切，并不是一刀下去切两半，而是用飞轮蹭掉一点石皮，看看赌的如何。

切工师傅轻提飞轮，在流水下一点一点蹭出一个小口，然后立刻停刀。

一个翠绿的开口出现了。

“哇！满绿——好彩头。”

在得到周生三人的同意后，接着下刀。这一次，周生要求把一个侧面的石皮全部蹭开。

下刀的时候，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大家都知道，这是本次公盘最高价的一块原石，都想看看究竟能开出什么东西来。

随着飞轮的一点点开出，翠绿色也从一点变成一片。周围的喝彩声不断。

“哇，这下赌发了。”

“哇，真正的顶级帝王绿啊。”

随着绿色一点点扩大，周围的人也在一次次叫价，想从周生三人手中收下这块已经半明了的原石毛料。

价格当场从600万一直开到1000万。

想想真是让人心动，不到2个小时，就净赚400万欧。可是，周生等人又岂会为了赚这点钱，把刚到手的宝贝让给别人。表叔说的大吉大利果然不是虚言。

开完这一面，得到满意的结果后，便立即停手。找了安保公司，包机将这块原石送回香港。而我，则负责留下完成付款报关等手续。

06

回到香港没多久，就传来一个惊天消息。

关于项菩萨。

他因为杀人越货而被捕。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项总早年是远洋轮的二副，因为嗜赌，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还债，他便勾结海盗，做他们的内线，在加勒比海，把一艘南非货轮劫持了。

这艘船上有很多运往欧亚的钻石原石和相当贵重的货物。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杀了全船三十多名海员，伪装了轮船触礁爆炸的假象。

后来，项总在韩国做了整容，改头换面。又利用手中的钻石，进入珠宝圈，成了新晋大亨。

发达后，他经常做慈善，不知道是想赎罪还是掩盖过去。前几天，海盗中有人被抓，为了减罪保命，供出了这桩往事。项菩萨这才落入了国际刑警的视线中。

而周生，他的婚外情人自杀，阴魂不散，整日跟着他，闹得他整日不安稳，好一番折腾，才平息下来。

不过，经此一事，我和老蒲成了好友。

后来问起表叔给他摸骨那天的事，他告诉我，在大陆时，他有一个苦恋多年的女友，她独自去西藏旅行途中，命丧车祸。为此，他痛不欲生。直到那天表叔摸出来，点透他，才幡然醒悟。

我不禁感叹表叔摸骨神断之准，真得句句都应了他所说。

表叔摸骨神断的名声因此传开了，后来又有人通过我，想请他老人家摸骨相命，可是表叔都坚决拒绝了。

我问他为什么放弃赚大钱的机会。

表叔说：“哎，摸来摸去，是人的少而又少，反而披着人皮，不做人事的却不在少数。我还是少摸几个，让自己少折一点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