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每件事情都有原因和结果,也不是所有故事都有开局和收场。所谓“刚才”,其实就发生在当下的过往,可稍不留神就会被烦乱的思绪吹散,渐渐消逝成永恒的曾经。
所以,为什么去磁器口,谁在乎。此刻我只清楚的记得,古城门下落魄的皇帝和书童,江风拂过的铁观音、搭一叶扁舟去到的对岸、江上人家渔船里的温暖。我只能小心翼翼把它们拼凑,想把这秋日午后的天堂时光 永远珍藏。
午后,其实是很晚的午后。下午4点过,我才和友人到达磁器口。一进大门,人流的拥挤和嘈杂和着一股热浪扑打过来。即便事先做好这样的思想准备,我还是有夺路而逃的冲动。喜欢热闹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我,越来越只能承受安静。但古人说,既来之,则安之。我相信古人。
各自埋头往前推进,只希望前面的江边能呼吸到一点干净的空气,完全不敢有更多的奢望和非分之想。
可,江边不是边,是诺大的游乐场。糖关刀、打气球、 充气床、旱冰场当然还少不了斗地主和成都麻将,好一个花花世界、熙熙嚷嚷。 正要哀伤没有立足之处,发现想走的路其实就在前方。我们几乎同时发现,花花世界的尽头,才是想去的地方。于是——
问好路,我们开始拾级而上。青苔覆盖的石板坡,层层叠叠。轻轻踩上去,仿佛每走一步都在阅读时光。身后的喧嚣渐渐隐退,耳边只听到丝丝鸟叫和狗儿的打闹。斑驳的树影靠在破旧的砖瓦房上,房门外的太师椅里,气定神闲的老人们边聊天边享受着阳光;类似吊脚楼的两层木房子里,我看见阳台上的夫妻在醉心阅读,女儿趴在爸爸的膝上调皮的撒娇;作坊里的师傅得意的向我们介绍收来的各式老器件,用那什么木做的烟杆有节奏的吐着烟圈......这还是刚才的磁器口?这真正是梦里桃花源、世间天堂!
如果意外仅止于以上,我尚能承受。前方的景致和际遇才让我的心久久放之不下。
继续前行,路人越来越少。偶尔擦肩而过的年轻人,夹着画板提着水桶,去某处寻找着他们的梦想。狗狗的叫声很友好,可能我们憋不住的嫉妒让他也觉得很骄傲。穿过树林,就来到古老的城门下。砌城门的砖石,是当时的石头吧。每一块都沧桑都世故。进得门内,铜打的皇帝老儿和书童悠悠的望着脚下的嘉陵江。那时应该不叫嘉陵江吧...“哎,有的年轻人不愿意和他们照相,说落难皇帝不吉祥;有的人又叫小孩摸书童,说皇帝的书童摸了会用功”,旁边老房子里的女主人走上前来介绍。我们不拍照,要了两杯铁观音,坐下来,和女主人闲聊。“这里游人来得少,都是熟客才找得到。我有时也不摆桌子椅子出来,老朋友来了,晓得找我给他们现搭。有的一坐就是一整天,天黑了也不愿走。九几年的时候有几个北京人来玩,玩高兴了,出5.60万要买这房子的使用权,说是在北京,这样的风水和景致,几百万都买不到。”“磁器口开发的时候,区委领导们来,特别给我打招呼,要照顾好这铜打的皇帝。”我们静静的听着,点头称是。那批领导都下了,皇帝之身还铮铮亮。
这样的时光,只能用来发呆。滔滔江水,涤去所有烦恼,洗清一切的欲望也沉淀真我性情,还原最初的自己。江风时柔时急,正如人生的变奏曲。脑筋一直处于半停滞状态,直到一艘白色的轮渡靠了过来。从老板娘处得知这是最后一班,很是失落。望着对岸,对岸是同样的宁静。一栋白色的水文塔高高矗立,塔的背后,有隐隐约约的一排平房。“那排平房,以前是个破庙,现在不晓得重修了做啥”老婆娘再次勾起我们的好奇。友人说:走,去试试那些渔船。顺着他的手望去,果然有几艘渔船顺着江水来回荡漾。于是,赶快道别老板娘。
沿着小路下行,眨眼功夫就来到岸边。船家刚刚打渔归来,小渔船还没靠岸。“今天收获不小哦”我们打趣到。“可以,打了些鱼自己吃”“一起吃哦,我们去对岸看看,回来一起吃哈”边张罗着怕到嘴的鱼跑了,边谈好摆渡的价钱,我们出发啦。有生以来第一次坐这样的摆渡。船头刚好并肩坐下两人,船夫在船尾缓缓划行。坐着一动不动,也能感觉小船在颠簸中艰难前行。此刻的嘉陵江里再没有其他的船了。偌大的一江水,就从脚下流过,江风拂面,有微微凉意。回头看,花花世界已华灯初上。再向前看,白色塔楼就快到眼前。
停船下来,探访破庙高僧的使命感催得我们疾步前行。进得铁门,内里俨然一个小小庄园。各式花木随意的生长着,随意得近乎杂乱。没有庙宇,没有香火痕迹,两头破烂得面目怪诞的石狮子在暮色下狰狞着双眼,它们是这里往事的唯一凭证。正觉得缺少生机,就发觉旁边屋舍里的秘密。一排矮矮的白色屋舍,屋里是整整齐齐的铁笼!成百只兔子埋头苦干,醉心耕耘于它们的菜叶。屋里惨白的灯光,照得每只兔子都至纯至善,它们又怎能预见,出得这荒岛破庙的日子,会如何的刀光剑影、血相肉寰?思想只游离了瞬间,就被严厉的呵斥声拉扯了回来:“你们怎么进来的!”友人和气的回答到:你没锁门,我们就进来转转。听说这里以前是座庙。“这里现在是私人地方,你们怎么能随便进来!出去!”“我们只随便看看,好不容易坐船来的,一会就走”“现在就出去,我这里不接待游客!”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我们只能悻悻的离开。荒岛、破庙、怪人,已是甚为离奇的组合。但想到这曾经香火缭绕、菩提参天的超脱之地,竟沦为血腥庄园,我心头更是难解的扭曲。佛珠和木鱼被铁笼与屠刀取代,这是另一种生死的轮回还是我佛慈悲对人世的量度?
两人无语的回到船上,都心有所思。船家会意的摇起浆,调头回家。这时我才想起,来时想去亲手摸摸的白色塔楼竟被我们完全忽略遗忘,甚至连看都没有靠近一看。这就是人生的路吧!你一直视为的目标,在你的旅途中或许被早早遗忘。当你伸开双手拥抱成果,才发现怀中不是当初的梦想;这就是遗憾吧!留一丝遗憾于此,也就留一丝念想于此。小船逆水而行,刚才的遗憾、伤感和丝丝不快,早就遁化于无形。前方等待我们的,是船屋里的点点微光。
船夫本来只答应卖鱼给我们,不让上船同吃。好在夫人豁达,禁不起我们软磨硬泡,也就打着电筒,把我们接上了屋内。船做的家,紧凑实用。第一进,是卧室,地铺上是红红的被子软软枕头;再一进,是饭厅加客厅,四方的木桌、煤气炉和灶;最里面一进,我取作阳台。只容一人站立,伸手就是江水。阳台掩蔽处有洗手间,船腹侧面开启一个窗口,和刚才渡江的小舟相连。
来就是客,刚才稍显生冷的船夫也热情起来。“你们随便坐哈,没啥子菜,将就吃哦”边说边打整鱼儿。夫人早就忙开了,切葱夹泡菜。眨眼功夫,三菜一汤上桌。主菜当然是酸菜泡椒鱼,配以咸菜腊肉、呛炒小白菜和自家泡制的萝卜丝,热腾腾一桌。明黄的灯泡就吊在我头顶,四人对坐,甚是亲热。正要动筷,女主人突然起身。“把这个侧门关上,免得一会喝醉了落进江里”哈哈!我的天,还有酒!性情中人,我的最爱!于是,一人一瓶老山城,摆开了架势。至嫩的野鱼和着甘香的咸菜,温暖的舱内飘忽起了遥远的故乡、家传的渔技、丰收的喜悦、禁渔期的闲散;小船晃晃悠悠,杯盏交错之间,我们俨然故人了。主人在我们面前低调地秀着恩爱,那种羞怯怯的质朴,我想是城市里多少克拉都交换不来;当然还有不经意间透出的慵懒和散淡,怕是要羡煞CBD无数个7系或X几。
不知几时了,不知是晃晕了还是微醺了,只知已到离时了。留下电话号码,留下江湖名号,老友间的简单作别。只需简单,因为我定会重返。
深深浅浅的脚步,我们沿来路返回。我们毕竟凡夫俗子,太难分辨这近乎交错的时空、迷离的场景。意识再次清醒时,身体已回到灯火辉煌的现世。嬉闹的游人还和我们来时一样,只是夜色下,多了盏盏漂浮于天际的许愿灯,一一扶摇直上,奔向月亮。“你要不要也买一只,许个愿?”友人问道。我摇摇头。
我的愿望,在我心中。也许古城门下的小书童懂,也许江对岸的塔楼懂,或者船屋里的恩爱夫妻懂,甚至一去不回头的江水懂。我的愿望,每天都在实现着,简简单单。无须燃起天灯去讨饶上苍,只用静心定气去细细品尝.......
终于出了古镇大门。回头看,古镇还是那个古镇,我甚至开始模糊自己的记忆,疑惑那是梦里的际遇?
好在人醉风吹醒,我笃定,我终于还是爱上那个别样的磁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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