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有气无力地蹬着车子回家时，看到站在巷子口路灯下的身影，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今晚是你，对吧？”
昏暗的路灯光投射在夜幕下，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锋利的五官轮廓模糊在光晕中。我背对着他缓慢地停下车子，然后向前走，站定。
我拉住他的袖口，用近乎乞求的口气问他：“......叶浚，你为什么要骗我？”我哽咽着质问他，眼眶中的泪水不可遏制地滴落下来。在我张开口的一瞬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早已沙哑到发不出声音，隐忍了那么久的眼泪滴落下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冰封的眼神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不忍心。
发现这一点的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的眼泪扑通扑通地掉下来，砸在黑暗中的泥土里。他轻轻扶着我的肩膀，对我说：
“小冉......是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喜欢过你......”
“对不起。”
他的眼里划过不忍，却还是用冰封一般的语气，说着最冷漠无情地字眼。
“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手吧。”这五个大字重重砸在我的脑袋里，一遍遍地回荡着。有一把钝刀在我的胸口一遍遍地切割，直到血肉模糊，才感到锥心刺骨的痛。
我笑了。我松开拉住他袖口的手，脚步一边往后倒退，一边用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尖锐的口气嘲讽着说：
“叶浚，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你不过也就是个渣滓罢了，跟我在这里装什么纯情？”
在他变了脸色预感到会说出更残忍的话之前，我冷笑着头也不回地推着车子走向了巷子深处。崎岖不平的昏暗的路上，我深一脚浅一脚，以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意志力，一步步朝前走着。
我知道叶浚在看着我，我也知道，我不能回头。
那段长长的黑暗的路，注定还是要一个人走过。
然而没等我从失去叶浚的阴影中走出来，谢雨珊便亲自杀上门来了。
为了方便住校生回家，国庆节前的下午放学时间格外地早。下午一二节课后便留出时间来给大家收拾东西打包回家。我戴着眼镜托着腮不慌不忙地在小本本上记着作业，认真刻板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小老头。就在这时，四个妆容精致衣着靓丽的女生气势汹汹地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
当我抬头看见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画着精致淡妆的谢雨珊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听话穿着校服，枯燥苍白地失去了一个十七岁女孩儿该有的色彩。
“你出来，我们要跟你谈谈。”跟在谢雨珊后面的一个女生嚣张的扣了扣我的桌子，眼角全是不屑和厌恶。
“听说你喜欢叶浚？”在校门口外的街角，谢雨珊的声音很清很凉地质问我。一如我在那个晚上，在实高门口见到她的样子，一种安静冷冽的令人自惭形愧的美。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插手别人的感情，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这个女人，还没有资格来质问我。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和叶浚在一起两年多了，你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呵，我插手别人的感情。林然冉，做恬不知耻的小三，你还要脸吗？”
“小三”和“两年”这两个词语一瞬间在我的脑海中爆炸，将我震得晕眩，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他们在一起两年了？那我算什么？
“像你这种女孩我见得多了。你以为什么人都有资格站在叶浚身边？”看到成功地激起了我的羞耻感，谢雨珊得意地笑了。
“道歉。”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女生得意洋洋地说。很明显，这是谢雨珊的意思。
“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
“不如你先去问问叶浚，那天为什么要跟我表白吧。”
我的这句话成功激起了谢雨珊的怒火。她精致冰冷的脸在一瞬间出现了无数的裂痕。
我不记得我们是怎么样撕扯着扭打在一起的。那一瞬间的我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战斗力。“小三”这个词击溃了我所有的自尊心，羞耻感和滔天的怒意全都化为拳头上的力量。几个女人撕扯着扭打在一起，有人拽着我的头发，有人扯住了我的衣领。等到最后不知道谁在动手谁在拉架终于平息下来的时候，我蓬头垢面地像土狗一样瘫坐在地上，手背上划出了长长的一条口子，衣领的扣子早已被扯开，脖子上也隐隐作痛。
我看了一眼谢雨珊，她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头发被拽开散乱地披在脸颊旁，眼镜也不知道被打飞到哪里去，拾起来的时候一个镜片已不翼而飞。她的脸上早已没有了精致得体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不可置信和凌乱。我压着地面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灰尘，那一刻的我虽然狼狈，却觉得自己是个孤勇的战士。
“谢雨珊，看来，你也没有想象中的能打啊。”
时隔多年之后，我还是能清楚地记起那个下午的夕阳和车流。秋季天空的晚霞使得这座北方小县城拥有了一个温柔的傍晚。
我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把叶浚叫来的。等到他出现在像土狗一样的我面前，我才意识到，那晚之后，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他的个子好像又高了一点，脸上的轮廓也更加分明。谢雨珊委屈地指着脸上的划痕和破碎的镜片对叶浚说着什么，叶浚环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虽然离得很远，但我还是依稀看到，他望向她的眼睛里，有星星。
就如同当时望向他的我一样。
“是你打的？”
叶浚站在我的对面，比我高出一个头的他几乎把我整个人连影子都笼罩起来。
他的眼里早已经没有了那天的一丝内疚和不忍，只剩冷漠和怒意。我们沉默地对视着，像两只野兽愤怒地想把对方拆吞入腹。车水马龙在这一刻化为背景，全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只剩我们两个人沉默的厮杀。
“好久不见啊，叶浚。”
我率先打破了沉默，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滑稽的可笑。
“啪”地一声，叶浚的巴掌精准利落地落在我的脸上。脸颊上泛起麻木的疼痛，耳朵里嗡嗡作响，全身在一瞬间瘫软地失去了力量。我靠着墙角，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
但是这一切生理上的疼痛，都不及内心最深处涌上来的绝望。
这个一个月前还牵着我的手说爱我的男生，现在毫不留情地，为了另一个女生，在学校门口人来人往的街头，扇我的脸。
我偏过头重新望向他，用冰冷的嘲讽的眼神。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等到他终于停下来，我依旧是用那个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直到成年后多次细数曾经的时刻，我还是能清晰地记得，在十七岁那个温柔的秋天的傍晚，我喜欢的男孩子，扇了我六个巴掌。
所有的尊严在一瞬间被击碎。倔强地不肯低头的少女，最后还是弯下了腰，说出了‘对不起’三个字。
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心里的某块田地已是行将枯竭，再也没有一丝血肉。
“叶浚，你真的喜欢我吗？"
“好看的女孩子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以后我们去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毕业了你会娶我吗？”
“......”
我模糊的视线透过他的肩头，看到了微微笑着的谢雨珊。
属于胜利者的，炫耀的笑容。
在日后悠久的漫长的岁月里，我一个人沿着漆黑的走廊漫步。那六个巴掌声时时刻刻回荡在我的耳边，提醒着我，自己有多不值得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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