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青春多读几部优秀长篇。一个人在30岁后,很可能无缘长篇小说了,不单少了闲暇,更重要的是没了心境,没了与之匹配的动力和好奇心,没了那种全神贯注、身心并赴、如饥似渴的状态。读长篇是大投入,需要一种生活节奏和内心节奏来配合,长篇是一种“慢”、一种“长途”,读它是一场漫长的精神徒步,要求你不功利、不急躁,体力和心力都充沛,需要你支付一份绝对信任……而30岁后,人似乎不愿再把自己交出去了,少了一种对事物的迷恋能力,疑心重,拒召唤,畏惧体积大的东西。
请一定别忘记诗歌!诗是会飞的,会把你带向神秘、自由和解放的语境,带向语言乌托邦。诗,表达着语言的最高理想和生命的最纯粹区域,其追求与音乐很像。和长篇一样,青春应是读诗的旺季,这时候的你,内心清澈、葱茏、轻盈,没有磐重的世故、杂芜的沉积和理性的禁忌,你的精神体质与诗歌的灵魂是吻合的,美能轻易地诱惑你、俘虏你,你会心甘情愿地跟她走。
诗是用来“读”的。和“看”不同,“读”是声音的仪表,是心灵的容颜,是—种爱情式的表白。"读”,把文字变成了情书,变成了光芒,变成了激动和颤栗……读诗者,往往是最热爱生活的那一群人,是灵魂端庄而优雅的人,是幸福感强烈而稳定的人,是血液中藏着酒精和火焰的人。诗歌是一种信仰,是一种向生命致敬和献辞的方式。这是一种古老的方式,也应成为一种年轻的方式。
不知为何,“读”书人似乎越来越少了,人的嘴唇变得懒惰而迟钝,变得嗫嚅不清、语无伦次。留住“读”的习性吧,别丢了,这是热情,是本领,是生命的温度。
就文学而言,我觉得不妨多读两类东西:一是古典和经典,比如莎士比亚、安徒生、契诃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康帕斯托乌夫斯基、阿赫玛托娃、帕斯捷尔纳克、川端康成、卡夫卡、雨果、海明威、泰戈尔、马尔克斯 比如鲁迅、沈从文、萧红、丰子恺、汪曾祺、孙犁等。再者即当代作家的好作品,尤其是本土作家,毕竟为母语写作。而翻译作品,往往有美学和信息上的损失,这个名单太长,不列举了。
另外,我觉得一个人一定要读点儿哲学,精神构成中要有一点务虚和形而上的东西,它们最接近世界真相和生命核心,哲学提供的就是这个。
人世间,思想家很多,“生活家”很少。纯真意义上的生活,聚精会神的生活,超越阴暗和苦难的生活,不被时代之弊干扰的生活。
除了思想榜样,我们还要为自己积攒一些生活榜样,一些朴实而简美的情趣之人,一些“生活的专业户”做我们的精神邻居。
丰子恺、王世襄,我非常喜爱的两位生活大师,是那种“长大成人却保持一颗童心”的人,是让你对“热爱生活”永远投赞成票的人,我称之为精神上的“和平主义者”和“绿色环保者”。我甚至开玩笑,多读他们,可防抑郁或自杀。
丰子恺的画穿越浊世的丰子恺,是顽强地将童心葆养一生的人。他身上,那种对万物的爱,那种对生活的肯定和修复态度,那种对美的义务,是如此稳定,不依赖任何条件。儿童,是他的画材,也是他的宗教;是他的儿女,也是他的偶像;是他的作业,也是他的课本;是他心灵的糖果,也是他思想的字母。儿童的游戏、儿童的逻辑、儿童的爱憎、儿童的简易与自由……都让他深深痴迷。
我欣赏丰子恺和孩子建立起来的那种关系,更理解他对儿童被成人社会俘虏后的那份痛惜。初为人父,有报纸采访我的育儿想法,我说:对童年而言,美学意识的苏醒和启蒙,或许是最重要的,包括人格、情感、自然审美等。我担心的是,社会环境和你帮孩子搭建的心灵环境太不匹配,太厚黑和太唯美,太杂芜和太纯净。但我不后悔,因为孩子有一个合格的童年。童年即童年本身,它是独立的,有尊严的,它不能作为成人的预备期被牺牲掉。当年,自选集《精神明亮的人》出版时,我在封面上题写了这样一句话:“让灵魂从婴儿做起,像童年那样,咬着铅笔,对世界报以纯真、好奇和汹涌的爱意……”
枕边,我常放丰子恺的画册,以酝酿一场美好的睡眠.我常想,这个国家的气质和日常生活,若染有一点“丰子恺味道”,该多好,该多好。
大师已去,却把他的孩子献给了全世界:阿宝、软软、瞻瞻、阿韦……丰子恺作品,我最喜爱的,是50年代前的,之后的画,孩子们戴上了红领巾,脖子有点硬了。
罗曼·罗兰有言:“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这是我心目中的好作家标准。好的作品和人生,都实践着这一点。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并不想把我的价值观强加给你,包括我将要说的,皆非真理,只是选择,一个人的选择,或者说,一个人的真理。
一个人的真理,只有参考意义,没有信奉意义。更何况,对精神和心灵来说,真理并非最高的价值标准,只有在自然科学上,真理才是最高价值。
读书不为别的,是让书里的那些精神光线或美学营养,照亮我们,提升我们的心灵视力,滋养和愉悦我们的人生。有句话说得好:“你喜欢这些东西,说明你本身即属于这些东西。”除了意义,要尊重自己的喜欢或不喜欢。一本书,若既有意义又有意思,那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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