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悦妍
阳春三月，鄂东大地乍暖还寒。田野里，小草刚刚返绿。高山上，苍翠的竹林里，一位60多岁的老炮正在砍竹子。他沉默着，把一根根竹子扛回家。坐在自家的小院里，劈竹子，编织。很快，一个个精美的小篮子、畚箕等就在他粗糙、黝黑的双手下变出各种花样来。屋里，妻子正在厨房为他做饭。屋顶的烟筒上，炊烟袅袅，似在叫他进来吃饭，又似乎在呼唤远游的儿子回家。
你一定会觉得，这是一幅静美的乡村风景图。但你不会想到，这个老炮竟是一位聋哑人，你更不会想到，他的妻子亦是一位聋哑人。一对聋哑人夫妻，撑起一家几口的生活，这日子该是多么的不易呀。其实，这是由青年作家车由轴自己导演、拍摄的一个十一分钟微纪录片《遇见无声之美，哑父治愈了我的焦虑与迷茫》的开端。车由轴正是这位老炮远游回家的儿子。好吧，就让我带你走进他的纪录片，去捕捉他的父亲艰辛却乐观，普通却不凡的生活片段吧。
那一年，湖北黄石阳新县排市镇玉贩村一个农家小院里，一个男婴儿呱呱坠地。几个月后，这个小婴儿会眨眼，会笑，会哭，也会喊“妈妈”“爸爸”，可爱的婴儿给这个贫穷的农家小院带来了欢乐的笑声。婴儿渐渐长成幼儿。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天半夜里，这个幼儿因疾病突然发烧。家里本就贫穷，那年月又正值大环境闹饥荒，家里没有钱给他医治，只好听赤脚医生的话，给他吃大量的朱砂，结果把这个活泼可爱的幼儿变成了聋哑人。因为身体的残疾，他没法上学，只能上山放牛，或跟着他的父亲上山垦荒地。小小的少年并没有因为命运而屈服，他开始自学写字，做木工。青年时的他已经是个心灵手巧的木工了。得空时还帮邻居修一下松掉的锄头等农具。他的勤劳能干成功地吸引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
当然，吸引到女孩的第一步是因为他的高大英俊，善良乐观。这个女孩便是车由轴的母亲。她出生于书香世家，又年轻貌美，据说不输80年代的港台明星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小时候因病成了一个聋哑人。可是，这女孩心气高得很呢。长大后，媒婆踏破了门槛，给她说了一个又一个的对象，那都是些什么样的对象啊？要么是年龄大的，要么是秃头的，要么是断腿的……没有一个人入得了女孩的明眸。只有车由轴的父亲——我们文中的主人公出现时，女孩的芳心才被打动了。当然，咱们的主人公为追女孩，也是经过了重重的阻碍和考验，用自己的真诚、善良、能干打动了岳父岳母，才终于娶得佳人归。可见，要想引得凤凰来，还得先栽下梧桐树呀。你若盛开，蝴蝶自来。机会总是青睐那些为他做准备的人。
后来，他们生下了一个女儿，又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儿子，就是导演车由轴。儿子的出生令这位老炮的干劲更大了。每天精神抖擞地上山下地，挖田修河渠。他平时也没什么爱好，累了就喝点酒，抽根烟。日子累着，也快乐着。回首往事，父亲最令车由轴敬佩的一件事就是：他用自己的双手，今天在河里捞一块石头，明天在地里捡一块砖。就这样一砖一瓦，日积月累，像愚公移山一样，居然默默地盖起了一栋明四暗六，亮堂堂的水泥房子。老炮就像一头牛，身上有使不完的劲，亦有一身本领。为了养家糊口，农闲时，他会经常到城里打工。扛大包扛水泥，高空作业擦玻璃，做木工。由于他是残疾人，即使他付出了和别人一样的劳动，甚至可能多于别人的，他的收获却很少，还经常被欺负被克扣工资。
正像车由轴所说，父亲的身体会有缺陷，但是心灵与常人是没有距离的。父亲可以说是农民群体的一个典型缩影，他们绝大部分都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任劳任怨，任人欺负，固执大气，不懂曲迎奉承。像一头牛般一身本事，却又在时代的洪流中成为一颗无私的螺丝钉。往大的说，可以毫不客气讲，父辈那一代是民族的脊梁，属于埋头苦干的那种类型；往另一个层面说，他们也是不懂抗争的老实一代，在许多事中任人宰割，愚昧无知。就是这样一个勤劳善良，不懂得抗争的老炮，却和他的渐渐长成少年的儿子开始有了鸿沟和斗争。车由轴小时候有一次烧水准备洗澡，父亲从农田回来，默默地看了看他，突然把一坨泥巴甩在他干净的衣服上。
有时候，车由轴从学校带回来《史记》《左传》等闲书，做完作业，偷偷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看。这时，父亲就会来擂门，不停地擂，声音越来越大。进门后，就像政审员一样地搜查闲书。带图的书，他都要检查，担心儿子看黄书学坏。车由轴犯了错误，或者是得了什么小感冒，老炮就会搬人来骂他的儿子，觉得儿子浪费他的钱。一次，车由轴的学校要收五十元钱，向父亲要钱，在再三恳求下，老炮从屋顶阁楼拿了一捆麻，运去市场卖了五十块钱，又把钱丢在地上要儿子捡。看到这里，你是否觉得，这位老炮蛮不讲理又莫名其妙？其实，他绝对不是一个蛮横无理的父亲。他想让儿子觉得赚钱的不容易，更希望让儿子这棵树苗不能长弯，茁壮成长，不要再像他这样过着社会底层的艰难生活。
少年叛逆期的车由轴，更是不服气和固执，最严重的一次和父亲冲突是由于琐事的积累终于爆发，父子之间开始冷战不说话。喜欢文学的车由轴，躲在房间里悄悄尝试写作。父亲的叹息和烟味，丝丝缕缕穿过门缝，敲打着少年的听觉和嗅觉，以及心灵。 最后，车由轴终于负气出走，去外面世界闯荡，还带走有着父亲体温的500元钱。
谁料，厄运又一次降临在老炮身上。一次，老炮在家施工时，不慎锯伤两个指头，血流不止，被他大哥等人连夜送到县医院急诊，才救回一条命。
远在北京的车由轴差点急疯。赶到医院后，照顾父亲。看到父亲瘦削的面庞和增添了不少的白发，在照顾父亲的同时，心里悄悄落泪。就这样，父子终于达成和解。车由轴渐渐理解了父亲，理解了他的艰辛不易，理解了他无声的爱。在过去的许多岁月中，我们通常会认为，他们的生活不过是成千上万平凡中国群众家庭的缩影之一，父子之间的矛盾和生存之间的问题也并非少见。然后，值得一说的是，当风雨裹着海浪不断拍打这个家，在历经生活的千辛万苦后，车由轴从未消散对父亲的爱，以及自身对文学信仰的朴素追求。这，是不是他的聋哑父亲传承在他血液里的优良品质与坚定精神呢？
车由轴的姐姐也是命苦，前姐夫三十岁得胃癌不幸去世，留下几个嗷嗷待哺的女儿……老炮自觉压力更大，他曾在饭桌上表示要广种田地养活一家人。车由轴的眼角不禁湿润，心里流下了一滴泪。残疾的父亲，对家人的爱温暖而厚重。生活的磨难并没有击溃聋哑的老炮。不论何时之于何地，无论暴风雪怎样袭击而来，他都是默默地抡起一把斧子，劈出一个个光明磊落的日子，托起家人的岁月静好。车由轴感叹，父亲这一生平平无奇，他干了许多默默无闻的事，对自己的影响却是惊涛骇浪的。他就像武侠世界里的扫地僧，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呆众人。
在数十的年华里，别人或来到霓虹灯光的城市里打拼一番，或下到改革开放的深海里苦研生意，父亲却被圈在社会底层的循环之路，当一辈子普通的农民。他没有怀才不遇，自怨自怜，反之，他奋力勇攀高峰，且敢与直面生活的一切挫折与磨难，他百折不回，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恰如当初他决定坚强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样。他知道，他需要在自己儿子的视野里，做一位他从来没有做过的英雄和勇士。谁说站在光里的才是英雄？谁说无声的世界里没有英雄？老炮的人生是一本厚重的书，翻开它，有历史的沧桑感，也有人文关怀下的温暖善良。尽管他的生活充满艰辛和挑战，但他始终坚韧不拔地生活着。
当我们坐在有空调的办公室里，感叹晚上还要加班两小时，当我们在周末和家人一起去郊外游玩时，当我们在网站上胡乱购物时，纪录片中的主人公，这位老炮，正在田间挥汗如雨，正在工地扛着一袋袋扛不完的水泥，也或许正在高空的外墙壁那里做一个无声的蜘蛛侠。
车由轴说，他的聋哑父亲治愈了他的焦虑和迷茫。大概是这样的，他尽管知道，老炮儿无法给予他物质上的极大帮助，以及莫大的慰籍，但当他看去，看到父亲背着犁耙走在斜着孤阳的山岗和田野中时，那背影只模糊着隐在晚间的红雾中，隐约里，给他一股从头到尾地，自上到下的无声力量。那力量教他人间朴素劳动者最至诚的生存之道，教他人生苦海中最为揽动波澜的取胜之道，教他生活坦途上勒出道德之索的路标。他们的过去或许有过灰色荒野的岁月，他们的未来必会迎来春暖花开。我想说，这位聋哑的老炮，大抵也是治愈了我的焦虑和茫然了。
忽然明白了，当我为每天要上班而烦恼时，应该庆幸：还有周末我可以去游玩呀。当我焦虑孩子的学习时，应该明白：只要孩子尽力了就可以呀，孩子快乐成长就好。当我为理想遥远而茫然时，应该懂得：不如立即行动，做就有希望，走着，走着，就能走出一个春暖花开的未来。
本片构图和谐，运用远景、近景、空镜、特写等交错进行。不时出现的乡村优美风景，自然，宁静，清新，纯朴的农家气息扑面而来。足见导演车由轴的功底和浓浓的情怀。他的伪纪录片常铺陈着许多以清新为主的色调，夹以适当的自然光（竹林斜阳，山岗沉夕，槛上晨光）相以辅成，并带着叙事节奏巧妙地总体进展，以及音质清澈的配音音调，使得全片如同未经人工雕饰，清水浮出芙蓉的艺术品一般。写到这里，我停下笔。我看到车导的真实纪录片《遇见无声之美，哑父治愈了我的焦虑与迷茫》里无声的老炮，正抡起巨斧，挥洒出了一本震聩人心的厚重的书……
【作者简介】余悦妍，湖北团风县人。湖北省作协会员，《楚天文艺》编辑。小说、诗歌、散文等作品散见《中篇小说选刊》《辽河》《博爱》《新青年》《微型小说月报》《人民代表报》《语文导报》《新华日报》等国内外报刊。多次获奖。多篇作品入选《语文素养核心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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