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唯物主义观点看唐吉诃德,这就算是标准的唯心主义者了。脱离现实环境,脱离客观事实,沉湎于幻想理想的想象世界里。这是另外一个世界,浪漫主义者的意象江湖。某种意义上,这个世界也并不虚构,它真实的存在于一些人的意识中。一如童话故事真实的存在于孩子们的想象里。
从浪漫主义出发,成人的幼稚并不比孩童少多少。武侠小说,神鬼传说,魔幻电影都是证据。成人的幼稚所以不被批评,是因为他们自己知道这是假的。孩子的幼维所以不被批评,是因为天真的想象是他们的特权。吉诃德所以被一些人批评,是因为他失去了天真的特权还在滥用过期权利。而吉诃德所以不被批评,也正是因为他失去天真的特权还敢于天真的做梦。这对另外一些人,恰恰又正是可以歌颂吉诃德的地方。他们被吉诃德的勇敢感动得热泪盈眶,也被自己的感动感动得欲罢不能。
瞧,我们的世界就是这样有趣,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吉诃德如生在今日世界,则必是现象级网红。拥趸成群,粉丝无数。有人感动,有人冷笑,有人群起而模仿。吉诃德大可以带上桑丘,各处走上一走,打赏收上一收,猪脚饭吃上一吃。如果此路不通,以吉诃德的本领,那就可以做成功学大师。画一个饼喂饱了桑丘,同一个饼,同一种手法,可以拾掇无数个桑丘。这个世界上,具有吉诃德洗脑本领的固然是极少数,等待被洗脑的桑丘们可是极大多数。吉诃德缺的不是本领,也不是坚定的意志,而是忽然领悟这玩意儿是可以搞钱的。这是唯心主义者的另一种悲哀,拜金主义意识不足。
陈德森的电影《一个人的武林》,可以目许为中国版的吉诃德故事。电影中的封于修杀伤过度,未免残忍了点。但请相信我,如果条件许可,以吉诃德的凌厉,只会比封于修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医学上,封于修是标准的精神分裂症患者,臆想症深度修习人士。只要自我营造的逻辑完成自洽,杀猫杀人,杀神杀魔,概属正常。
现实世界是我们每一个人可以观测共亨的世界。在这个世界背后,还有一个真实世界,这个世界只有一部人能够理解。冯友兰把后者叫做真际,前者叫做实际,合起来,就是完整的真实世界。问题在于,能够完整理解这个世界的人的确不多。麻烦还在于,吉诃德们在真实世界之外,以他们非凡的勇气和想象营造了第三个世界,我们未妨可以称之事实世界。这个世界建立在零碎的事实基础上,只对他们自己和承认它的人(比如桑丘)完全开放。其他人,对这个世界所知有限,但通过吉诃德不遗余力的真诚描述,可以窥见一斑……由此,各色人等次第登场,故事由此发生。
总的来看,吉诃德是非凡人士。以其对事实世界的完整构造,流利的演讲沟通能力,坚定的信念,以及不懈追求的决心,使他完全具备一个伟大浪漫主义者的全部精神。如果条件适宜,他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命运悲惨的伟大诗人或艺术大师。意外在于,由于作者塞万提斯对这个悲惨世界充满深深遗憾的原因,吉诃德走上了一条最终悔悟的道路。使他成为一个彻底真实世界中的不彻底真实命运者。
这一事实也终于使我们不得不深深感叹:人,终究要向现实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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