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军都督府的青铜更漏滴到酉时三刻，汉王朱高煦摔碎了第七只定窑白瓷茶盏。瓷片飞溅在《九边舆图》的辽东段，恰巧刺中朵颜三卫的驻防标记。
"三百具神臂弩！"他揪起都督佥事陈瑄的领口，蟒纹金线在烛火下如毒蛇吐信，"能在本王眼皮底下运进京畿，你们北镇抚司是死人吗？"
屏风后转出个戴镔铁面罩的男人，甲叶随步伐发出毒蛇吐信般的窸窣声："禀王爷，这批弩机的望山刻度有猫腻。"他举起弩机残件对着天光，"您看这星斗刻痕，分明是钦天监改良的二十八宿定位法。"
汉王瞳孔骤缩。钦天监监正上月刚为太子测算过陵寝方位，而太子陵寝的卫戍部队，恰好配备了新式床弩。
"沈砚到哪了？"
"在通州码头查获三船暹罗硝石。"面罩人展开密报，"但他寅时三刻秘密见过东宫典玺官，交接物疑似《龙江船厂志》抄本。"
朱高煦的指节在紫檀案上叩出《破阵乐》的节奏。窗外柳梢忽然惊起灰鸽，他瞥见信鸽右腿的靛蓝丝绦——这是海上商船遇袭的暗号。极乐银屏后转出个窈窕身影，石榴裙摆扫过他沾满火药的战靴。
"父王，登州卫的佛郎机人..."朱明襄的鎏金护甲划过海图，在胶州湾位置剐出金色碎屑，"该试试新铸的三十六磅舰炮了。
戌时的梆子响过三巡，沈砚正在北镇抚司地窖验看那具焦尸。尸身胸口的九螭纹在鱼油灯下泛着诡异磷光，这让他想起永乐八年随驾北征时，在斡难河畔见过的鬼火。
"大人，齿龄约四十有五。"仵作老秦撬开焦黑下颌，"您看这槽牙磨损，是常年咬火绳留下的痕迹。"
沈砚的银簪突然停在喉骨位置。半截雷火线嵌入骨缝，线头打着特殊的渔人结——这是泉州海商惯用的绳结技法。他猛然扯开尸体的左襟，腋下皮肤赫然留着月牙形烫痕：南洋疍民祭祀妈祖的圣印记。
"备马！去会同馆！"他的绣春刀撞翻灯盏，在墙上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如果死者是海商，那批建文军械的来路恐怕要重新推算。
夜色中的会同馆飘着苏合香，暹罗使团居住的西跨院却弥漫着硝石味。沈砚踹开厢房门的瞬间，十八具弩机正对着他，机括声与屋角的西洋自鸣钟同步作响。
"沈千户来迟了。"阴影里转出个戴斗笠的男子，手中把玩的正是东宫典玺官的翡翠扳指，"太子爷让我问您，可还记得秦淮河上的画舫血案？"
沈砚的指节捏得发白。七年前那个雪夜，正是眼前人将父亲染血的玉带扣扔在他面前。房梁突然传来弓弦震动声，他旋身劈落三支弩箭，箭尾翎毛竟用金粉画着九螭纹。
子时的暴雨砸在登州卫水城箭楼上，朱明襄正在校准佛郎机炮的仰角。海浪将青铜炮身的"宁"字铭文冲刷得忽明忽暗，这是她用三船胡椒从宁王府典当行换来的"废铁"。
"姑娘，这炮膛线不对。"佛郎机炮手安东尼奥的汉话带着古怪腔调，"你们明朝的工匠，把来复线刻反了。"
朱明襄的鎏金护甲划过炮身，在铭文处故意停留："听说你们欧罗巴人最近改良了开花弹？"她将一袋龙涎香扔在炮架上，"我要能穿透三层福船甲板的链弹。"
安东尼奥的蓝眼睛突然眯起："汉王殿下知道您私购军火吗？"他掀开炮衣，露出底下盖着礼部火印的军械调拨单，"或者我该称呼您...建文帝的沧海明珠？"
海浪突然狂暴起来。朱明襄的匕首刚出鞘，瞭望塔突然传来嘶吼："倭寇！东南方五里！"她扑到垛口时，瞳孔里映出七艘朱漆楼船——那分明是南京守备太监的座舰。
"装填火龙出水！"她斩断固定索的手在颤抖。五具改良型火器昂首向天，却在点火瞬间集体哑火。硝烟中传来银铃脆响，朱明襄的脊背瞬间绷紧——这是汉王府死士接头的暗号。
绣春刀的寒意贴上颈侧时，她看见沈砚眼底映出自己锁骨处的逆鳞刺青。这个秘密，连汉王都不知道。
"原来王爷的掌上明珠..."锦衣卫的声音比刀锋更冷，"是建文朝最后的沧海遗珠。"
陆怀舟正在户部档库破解漕粮密码。桐油灯将《漕船营造法式》的插图投在砖墙上，他突然发现"甲字型货舱"的排水孔排列，竟与南京明故宫的龙吐水机关完全一致。
"原来如此！"他蘸着朱砂在《九边粮饷簿》上勾画，"甲字仓的折耗率对应二十八宿方位，这是用漕运线路布阵！"
窗棂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黑影跪呈的密信沾着海腥味："白莲教四大护法齐聚天津卫，他们在找郑和宝船的龙骨图。"
陆怀舟的私印在信笺上压出逆鳞纹："告诉海龙帮的兄弟，下次运硝石走胶州湾。"他吹熄灯烛，黑暗中有星图缓缓浮现——正是火龙出水的弹道轨迹。
沈砚的绣春刀劈开第三重屏风时，终于看清斗笠人的真容。那人左脸的烧伤疤痕抽搐着，竟是七年前就该死于诏狱的前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纪大人别来无恙？"沈砚的刀尖挑飞对方斗笠，"或者该称您白莲教左护法？"
纪纲突然狂笑，撕开衣襟露出满胸逆鳞刺青："当年你父亲沈炼，就是不肯刺这忠字纹才被灭口！"他甩出三枚雷火弹，爆炸气浪掀翻了整面书柜。
沈砚在瓦砾中摸到个铜匣，匣面九螭纹与通州纸灰上的印记完美重合。当他用父亲遗留的玉带扣打开暗格时，半幅《郑和航海图》正缓缓展开——某个被朱砂圈注的岛屿旁，标注着"龙玺藏此"。
突然，海图背面渗出鲜血。沈砚抬头望见窗外漕船燃起大火，火龙出水在河面跳跃爆燃，将整条运河染成赤红。在那些飞溅的浪花里，他分明看见建文帝的讨逆诏书正在燃烧，而灰烬组成了新的九螭盘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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