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上午做了个大事。道了个歉。道了个迟了27年的歉。向一个叫做徐观华的战友。
徐1991年的兵,我1990年的,他是我们班的新兵。他1991年3月份结束新兵连下的连队。我们盼了很久了。盼着怎么修理新兵。
一年多,我们让老兵整苦了,每天拳打脚踢。我因为体能不好,更是受了大苦,每天天一黑脱得只剩了一条短裤撑臂收腹,要弄到十一二点。一个叫向心悟的老兵好像对我有仇似的,动不动用皮带抽我。我经常被抽得身上红道道。有一次,他罚我,让我的手和脚撑在两个床头柜上,像个拱桥。他拿根皮带站边上,稍一伸手缩脚他就打过来了。我撑了90分钟。下来时,天眩地转,脸都肿起来了。无数次,我想到了逃,甚至想杀了他。但不敢。每次折腾完,几个老兵会围过来说,都是为我好,要把训练搞上来。我相信这是真的,但有时候又不信。而且,不信的时候还越来越多。我只能熬。我想进步,想考军校,不想回家种田了。还有,熬一年,新兵来了,我们就翻身了。很多人都这样的想法。
徐观华等三个还是四个新兵分到了我们班。我是副班长。地他们抢着拖,被子他们抢着叠,衣服也他们抢着洗。晚上来了,开始体能训练。我准备了很久想打新兵,但没找到机会。也不是找不到机会,有点下不了手。很多人都下了手。我憋得很难受,骂自己没鸟用。有天晚上,我终于逮住了徐观华,说他俯卧撑动作不标准,叫他站着,一个耳光,又一个耳光,打他。声音像炸鱼泡一样响。他的两边脸都红了。打完了,我对他说,我是为他好。我说的谎话,我根本不是为他好,我只是想出气。
我不记得还有没有打过其他新兵。好像没有了。有也难说。但打徐观华那次是最厉害的,心里也很害怕,万一他还击怎么办。他没有还击,自始至终,他立正站好,像棵树。他也想进步,像一年前的我一样。
那是我第一次打人耳光。打人耳光是打人的尊严,我老家说,打人莫打脸。我看得很重,我估计徐观华也看得很重。但在彼时彼地,我们都要看轻他。看成习惯,甚至,看成友谊。若干年后,我欣喜地看到老兵不再打新兵了,没这个习惯了,也没这种友谊了。我觉得这就是最大的进步。我让人打过耳光,也打过人耳光,但离开部队后,我仍视打人耳光是打人的尊严,我不认为这是习惯和友谊。当然,别人没再打过我,我也没再打过别人。
离开部队26年,战友相聚不多,后来建了一个群,我也很少讲话。但有时候会想起徐观华,觉得很对不住他。他是我第一次打耳光的人,也许,我也是他第一个打他耳光的人。不管怎么说,这是一种残酷的关系。我好几次想拧他出来道个歉,但就是没有勇气。今天我终于遂了愿,真诚地对他说:
一直深觉得对不住你。对不住。迟了27年的道歉。你不记得我记得。
是的,徐观华说他记不得这个事了。又说了我是为他好的那种套话。也不知道他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这些我不管了,道了歉我就舒服了,反正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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