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

童话《睡美人》中，美丽的公主来到人世。国王和皇后为了庆祝她的到来，举行别开生面的舞会，邀请各地的重要人物来参加，为公主献上祝福。

来参加的嘉宾中，包括几位仙女。

仙女纷纷给公主献上祝福，有的祝她健康，有的祝她快乐，总之仙女们几乎把常人公认的所有优点都送给襁褓中的公主。

就在最后一位仙女要献上祝福时，舞会现场闯来一位不速之客。

那位不速之客也是一位仙女，但她不受欢迎，所以没有收到国王的邀请。这让她很不高兴，于是她闯进舞会，除向国王和在场所有人示威，还为宣泄怒气，给了公主一个诅咒，这个诅咒是“等到公主十五岁的时候，她将会被一根纺锤弄伤，旋即死去。”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位仙女的诅咒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尚未送上的仙女连忙表示：“公主被施加的诅咒很凶险，我没办法解除，但我可以降低它的威力。”于是这位仙女献上祝福道：“公主会被纺锤弄伤，但她不会死去，而是沉睡一百年。”……

读过《睡美人》的人都知道，后来国王为了保护公主，下令把全国所有的纺锤，以及有纺锤的纺织机都收了起来。

但到公主十五岁的时候，她有天好奇在城里探索时，意外在一间仓库中找到纺织机。她没见过纺织机，也没见过纺锤，她出于好奇心碰了纺锤，结果被划伤，然后陷入百年沉睡。

寓言

《睡美人》出于格林童话，更早的翻译叫《野蔷薇》。故事中确实有蔷薇，就是公主沉睡后，整座城被充满刺的蔷薇包围。蔷薇的“刺”是伤人之物，比如刺伤公主的纺锤，那也是一种刺，刺会让人流血。《睡美人》故事中，流血除了死去，就是沉睡。

这个刺包含两种隐喻，一个隐喻象征公主的青春期，她来了月经。月经的血，寓意一位女性在性方面的成熟，她孕育生命的机能开始运转。

另一个隐喻，象征公主初次性经验。尽管不是每个女性的第一次性经验都会流血。（这个莫名其妙的说法，造成历史上多少女性的悲剧，她们因为第一次没有出血而被丈夫或他人怀疑贞节。至于贞节又是怎么戕害女性，这又是另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这个纺锤本身也是一个隐喻，它的外型类似一个阳具，这个纺锤让公主流血。纺锤就是刺，而一位男性通过阳具致使女性发生性行为，那第一次的痛感也是刺的隐喻叙事。

从现代角度，《睡美人》像是一个性教育的故事，这个故事警示大人们，如果你们因为自身的羞耻感，不把性教育教给孩子，那么你的孩子可能就像故事里的公主，她没见过纺锤，就可能因为好奇与无知，被“纺锤”划伤。

所以通过切断孩子的信息来源，让孩子永远活在一个无菌室一般的环境，真的能保护孩子吗？

这个方式在古代或有可能实现，但在网路发达，信息取得便利的现代环境。大人不主动教导孩子性教育的结果，就是任由孩子的好奇心，让他们通过自己在网络上搜寻到的各色信息，以及他们自己私底下的探索行为，让他们自行承担未知的风险。

直言

儿童哲学教学现场，我们鼓励孩子发言，鼓励孩子说出自己的想法、感受，尤其是那些在其他场合，他们不好意思或不敢说出的心底话。

当哲学教师做出这样的鼓励，有一个重要前提，就是这些教师做足了心理准备，准备好面对孩子各种超出想像的发言。

如果没有心理准备，教师可能会在教学现场因为孩子的发言出乎意料，导致无法顺利推展课程进行。或是因为没有实现之前给孩子的承诺，让孩子不愿意在儿童哲学课堂中保持开放。

所以这个心理准备，还要延伸到实质性的准备，尤其在教案阶段，要备好各种相关材料。

无疑的，儿童哲学对教师来说，充满挑战。

就像我前一篇文章〈死亡猜想〉提到的，童心不是纯然善的，童心是人心的萌芽阶段。

嫉妒、仇恨、占有欲等等，都在人心之中，在儿童阶段，这些负性的部分也会出现。幸好我们能通过教育，帮助孩子自我觉察与发展其良知，使他能够在儿童到成人的发展阶段，用他的一生去感知、理解并做出各种人生的选择。

那么人每每都能做出所谓“善的选择”吗？这挺难的，因为善有时是相对的，有时甚至被社会规约。就像在某个年代，一个人到了一定年纪就跟结婚生子，没做到就可能被当成不孝，成了不善之人。

在教师要做好的种种心理准备中，其中一个就是要做好性教育的准备。性是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因为己身与他人的身心变化，还有整个社会的信息等，使孩子产生好奇与探索的动力。

教师要准备好去接住这方面的动力，去回应孩子在这方面的问题，有时更要主动教育，适时科普，让孩子的好奇心和探索的动力，有了符合科学与医学的养料，好哺育他们的好奇心，哺育他们在性方面的发展需要。

就像我们每每在社会上发生性暴力的新闻时，我们经常说的，不只是教育女孩要保护自己，也要教育男孩尊重女性。这两者都还不够，真正的性教育应该不分性别，教导每个人了解彼此的身心发展，学习尊重彼此，尊重自己。

我不知道

既然我们希望儿童哲学教师做好“回应孩子各种问题”的准备，那么我们就不可避免的要承认，教师会有回答不出孩子问题的时候。

这时候，最好的回答就是告诉孩子“我不知道”，然后跟孩子一起去寻找答案。毕竟回到儿童哲学的初衷，就像马修斯说的，儿童哲学首要的是建立一个“探究团体”（inquiry community），老师很多时候与其说是传道者，更像是一位引领者、辅助者或陪伴者。

回到《睡美人》的故事，如果我是国王，我想我会教导公主认识纺锤，并且教导她保护自己的相关知识。并且告诉公主，国王也是凡人，世界上没有哪个父母可以像神一样，无微不至的保护孩子。尽管我做了一切努力，而妳也知道保护自己的方法，但我们依旧有可能犯错，即使如此，那也是你我身为人无法避免的一件事。

比起不明就里的受伤、沉睡，我相信在知晓人性的脆弱下，公主更能把握有限的时间去活出自己的人生。

我想这也是教育的意义，不是教导每个人去成为神，而是在有限的人生中，在未知的疾病、灾厄等未知的命运中，人依旧能够怀抱勇气与热情去实现他自己。

人的脆弱之处，正是人的伟大之处。我相信这是哲学教育可以教给孩子的，让他成就自身，成就其人性的伟大于脆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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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浩容。哲学博士，前台湾哲学咨商学会监事。著有《小脑袋装的大哲学》、《写给孩子的哲学思维启蒙书》等著作。公众号："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