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童年的我,好像一幅模糊的画像。
我的生活中很少有她的身影,她是一个寡言冷淡的人,在我小学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笑脸,更不用说她的肯定和赞许。虽然她从不批评我,但也从来没有给过我关心和温暖。
我年幼时,父亲出差,我兴奋的跑过去,对母亲说:“妈,今天晚上我要和你睡。”母亲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说:“不行。”夜里,看着她搂着比我小两岁的弟弟沉沉的睡去,我泪流满面,所有的羡慕嫉妒恨涌上心头,直到多年以后。
少年时,母亲的工作稍微轻松了,家里经常会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她在厨房做饭,她在房间收拾,她在沙发上绣门帘或者织毛衣。总之,除了睡觉,她肯定在干活。放暑假,十七八岁的我每天晚上看电视到深夜,白天睡到中午,母亲急匆匆从单位赶回家为我们做饭,从来没有指责过我半句。
我视为理所当然,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她的忙碌。 我以为她什么都不会,虽然她在单位年年优秀,她绣的手工品栩栩如生,她织的毛衣周围亲戚朋友都想要,她做的饭菜众口交赞。
成年后,母亲无怨无悔的帮我带孩子,有她在,我的家永远干净整洁,我只需要喂好孩子,其他事情她都会帮我打理得妥妥当当。虽然婆婆也待我如亲生,但在母亲面前,我更放松,也更轻松。这时候,我才慢慢体会到母亲的好来,心里的坚冰裂开了一条缝。
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我才慢慢理解了当母亲的心,可那时的她,却已经不再年轻。从我坐月子开始,大概有四五年的时间,母亲和父亲终日在各个医院间奔波,因为诊断错误、用药不当,病情发展很快,传遍周身,等到病情得到控制,眼睛已几近失明。
即便如此,大部分病情稳定的时候,她依然在帮我和弟弟带孩子。在我们面前,她不曾表现过一丝难受或恐惧。 担心母亲失明,父亲心急如焚。他说:我们这个大家幸亏有你母亲才能有今天。如今好容易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她却成了这样。 那时,我才知道母亲年轻时在缝纫加工厂上班,每天弯腰工作十几个小时,晚上还得去医院陪摔伤的外公,连续几个月,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她得了严重的抑郁症。
父母结婚后,两家都穷,又都是兄弟姐妹七八个,他们身为两家的老大,谁的事都要管。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有点休息时间还得帮家里干农活,家里的兄弟姐妹上学、结婚、看病、生孩子,都得她操心照顾。
除夕放假,还得带着抽空置办的年货赶回老家为全家老小二十多口人做饭。那些年,每到过年,她都会牙疼,经常疼得彻夜难眠,早上起床还得硬撑着做饭。
听到这里,我自责不已,难怪小时候我们看不到她的笑脸、吃不到她做的饭菜,原来她不是不爱我,只是太累了,实在没有精力对我们表达她的爱。
想起小时候,家里经济非常紧张,但每年过年,在商场工作的母亲都会买一些廉价的布头,仿照那些时髦的款式亲手为我和弟弟缝制新衣。我只知道新衣漂亮,哪里能想到她为此熬了多少个夜晚?
爷爷奶奶年老后,大多都是母亲在悉心照顾,甚至比父亲还有耐心。 想着她的一生如此劳累,我心疼万分,急切的盼望她能够痊愈。
带着最后一搏的奢望,母亲幸运的在北京治好了眼病。回来后,又在我所在的城市买了房,孩子们都大了,她终于可以好好的享受生活。
现在的母亲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每天神采奕奕,跳广场舞,种花打牌,话也多了,笑容时常浮现在脸上,连一直驼着的背都直了许多。她干活从不惜力,总会尽其所能,帮助身边的每一个人。她自己有再大的难处也从不对人说,连一些才相处了没几年的邻居都会玩笑着叫她“劳模”。
曾经,我以为母亲带给我的都是伤害。如今,在母爱的照射下,我才知道自己得到的馈赠更多。 忍耐、积极、上进、坚韧,无不是受她的影响。因为她,我经历了天大的挫折,依然充满斗志;因为她,我对生活燃起了希望;因为她,我学会了善待周围的每一个人;因为她,我懂得了感恩和付出。
也许,她只是千万个母亲中最普通的那一个,但与我,她肯定是最珍贵的那一个。
春节时,当我看到她依旧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劝她:“不用那么忙,多歇歇吧。”她总是笑着说:“已经够轻松了,再不做饭都没事可干了。”原来她还是我那个勤劳的母亲。
周末看她时,她会忍不住给我展示新学的广场舞动作、新种的花,给我讲述她们打牌时的趣事。看到她脸上洋溢的神采,我像看奇珍异宝一般不可思议,曾经在她脸上很多年的疲惫和厌倦都已消失不见,我眼前的是一个重新焕发青春的母亲。
每晚,当我从母亲家里接孩子,临走时拿着她为我包好的饺子,蒸好的馒头和擀好的面条,我都想立刻跑下车抱着她,对她说:“妈,我希望您能一直这样好好的。”可是,我的害羞只是让自己看着她转身的背影慢慢走远。
“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年龄俞增,这句大白话的歌词就越让我觉着难得和动情。我希望,我一直是个有妈的孩子;我希望,我永远是母亲手心里的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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