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想的妈妈

      上周三的傍晚，为了能够边准备晚餐边陪伴女儿，我提出轮流讲故事的新游戏。因此我听到了一个出自4岁小姑娘的充满警示而又魔幻现实的惊悚小故事。

       女儿略带羞涩的微笑，边转圈边轻柔地如此开始“我找不到我的妈妈了，我和爸爸住在一起。我非常想去找妈妈，可是我没有钱。有一天我在街上表演，有一个好心人给了我很多钱，于是我就去英国找妈妈。我在英国终于找到了妈妈，这个妈妈可不是原来的妈妈，这个妈妈非常好，随便我看电视，随便我吃糖和巧克力。”正在切菜的我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又惊讶又好笑还略带忧伤地问道“妈妈不好吗？”天生戏骨的小姑娘立刻无限委屈带着哭腔说“妈妈对我太凶了，我想你以后对我温柔点。”

       于是我明白我与小姑娘的关系已经从主动如胶似漆进入被动如胶似漆阶段。在国内的岁月，下班回到家，小姑娘马屁和谄媚功夫一流，信口拈来“我最爱妈妈，我要永远都和妈妈在一起”。慕尼黑的岁月，一天24小时大眼瞪小眼，吵了恼了哭了打了，却又离不得恨不得，连转投他人怀抱都不得，马屁和谄媚被丢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谈判和质问。

      晚上，爸爸陪睡，我一人坐在厨房静静地反思。成人真的不应该看轻任何一个孩子，他们天生情感敏感，观察敏锐，女儿的故事一针见血点出了我近期的主要问题。自从女儿幼儿园的问题解决了之后，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精神压力一下子全没了，其实也意味着生活突然就失去了目标。而此时慕尼黑的春天来了，春天本身就是个多思多愁躁动不安的季节，我不自觉地陷入了颓废又焦躁的情绪，而深受其害的当然是时刻不离的女儿。

       慕尼黑的春天太美，繁花似锦，不必去寻春，只要走出家门，春天就无处不在。街头、公园粉的、白的樱花一树一树开得如梦如幻，就连小区院子里随便开开的樱花都能造成十里桃林的又美又仙的感觉，从五楼的窗户往下看，我总幻觉自己也是一个过度寂寞无聊的上仙。

      除了声势不凡的春日名花，公园更有无数喊不出名字的小野花，一夜之间散落在青翠的草坪上，远远望去一片花海，走进一看星星点点，杂乱无章却又美不胜收，像是精心织就的花毯。每天目睹如此美色无边，生机盎然的春日，内心也有欣喜，但更多的却是哀叹自己虚度光阴又无可奈何。所有的计划都处于滞后状态，德语学习班还没能开始报名，出国前和几个好朋友商量利用闲暇搞搞代购，结果清单收到了好久，女儿却拒绝一切逛街行为，微信号也好久没更了。

      慕尼黑的春天阳光热烈，温暖耀眼。市中心的广场上，下午两三点，许许多多的本地人随意地席地而坐，沐浴盼了许久的春日暖阳。你若坐在其中，你可以从他们脸上、身上感受那份闲适、满足的幸福感。我看着他们，有时很纳闷，是不是因为他们信奉神灵，所以受到了上帝的庇佑，可以生活无忧，生老病死都得到了保障。而我们中国人抛弃了神，所以也被神抛弃，所以如此焦虑生存、生活、明天以及明天的明天。就譬如我就很焦虑，三年之后，一个憔悴的中年妇女何以立足。

       在国内我还是职场女性的时候总担心错过女儿的成长，成了全职妈妈才知相守的痛苦。出国前刚给女儿读完一本绘本《请给我五分钟》，现在这几乎就是我每天的期求。女儿近期迷恋恐龙的世界，《侏罗纪公园》这部电影不夸张地说我至少讲了一百遍，坐电车讲，在家闲坐讲，出门骑自行车讲，去超市讲，睡觉前讲，讲得我每次不得不再增加一点细节，不然自己都无聊得不能继续了。就算是不断复述某个故事都算是温情脉脉的时刻了，4岁小姑娘的口齿伶俐，逻辑清晰分分钟都能让人崩溃。“妈妈，你不要大声对我说话，你吓到我了，我希望你以后都很小声对我说话。”“妈妈，为什么只能大人骂小孩，小孩却不能骂大人？”“妈妈，为什么你说怎么样就要怎么样，而我想要怎么样就不行？”“妈妈，为什么我们刚刚还好好的，你现在却要害我不开心，那么伤心？”“妈妈，我刚刚哭是因为你那么凶，我太失望了，太害怕了，我觉得你不爱我！”“妈妈，你明明答应过我说再不说不可能的，你现在又说，你为什么要说这样不好的话？”“妈妈，你不要用那样的表情跟我说话，我很不喜欢。”写到这里我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十足的后妈，估计如果真是后妈早都被气得吐血身亡了。焦躁的亲妈的做法就是以暴制暴，不讲道理的时候只能诉诸暴力，冷暴力用过，热暴力用过。于是女儿有了假想的妈妈。

      静下心来，我最终意识到其实女儿也正在经历大环境变化带来的内心不安。没有玩伴，语言不通，严厉的妈妈，忙碌的爸爸，小小人已经表现非常不错了，至少在饮食方面，有什么吃什么，不挑剔不抗拒，还很少提及思乡之情，只是强烈表达深圳是她的家，她无论如何是要回去的。假想的妈妈让我醒悟再不走出自己颓废的状态，每天沉迷于Kindle的小说世界，喜怒无常的话，女儿就要抛弃自己了。语言班不能报，代购不能做，我决定身材可以好好练，饭菜可以好好做，文章可以好好写，希望以后女儿对妈妈的评价是“我最喜欢妈妈，她超级可怕的！”这是迄今为止我听过的对妈妈的最高评价。

后记：

1、假想的妈妈的故事女儿真的是来源于现实又超越现实，表演的桥段来自于我们去市中心，总有人在街头表演，而我每次都让她去给硬币。假想的妈妈在英国，是因为她每天必看小猪佩琦，小猪佩琦在英国，小猪佩琦的妈妈就是从来没有阻止过佩琦吃冰淇淋和看电视。

2、某天，出门前我给小姑娘穿好T恤、牛仔裤，走萝莉清新范路线，穿好衣服的小姑娘在床上蹦达。然后我找了针织衫和半裙换上，结果小姑娘看了立刻就在床上哭了起来。我大惊“怎么啦？”小姑娘哭哭啼啼说“为什么你那么漂亮，我却一点都不漂亮呢？为什么你穿裙子却不给我穿裙子呢？”我只好又替她换好深圳幼儿园的制服裙，还比较厚实。站在镜子前，我问小姑娘满意了吗？答“妈妈，我才一点点漂亮，你超级漂亮。”

3、又某天，出门前母女俩在照镜子，女儿突然说“妈妈，你不要涂口红，因为我也没有口红，你涂了口红很漂亮了我就不漂亮了，爸爸作为裁判就不会喜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