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大雾下的植物们挂着露珠,鸟儿在头顶唧唧喳喳,迎接着新的一天,望远处一片朦胧,如诗如画,我定了一下神,怀疑自己是否活在真实里,如此这般,是不是幸福过了头。南边不远处传来缓缓的哀乐,我知道又一位老人离世,他的一生就此谢幕了。”这是《得未曾有》里,摄影师魏壁的一段日记。读到此处,脑中忽然出现一幅清晰真切的画面,有个声音从心底发出来,对的,是这样了,就是这样了,这大概就是我以后要过的那些生活。
《得未曾有》的书名出自《楞严经》卷一:“法筵清众,得未曾有”。是“前所未有,今始得之”之意。是安妮宝贝改名庆山以后的第一本作品,一本散文集,是采访一位挑剔的大厨、一位归乡的摄影师、一位跳脱的藏族僧人和一位年过8旬的古琴师的记录。所有记录都是娓娓道来,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过往作品里那些激烈的情绪。就像是一个人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一部节奏缓慢的生活纪录片。无一例外,他们都遵循着自己内心的引导,努力去贴近最本真的那些生活。
厨师刘汉林说,一千万是过日子,一百万是过日子,十万是过日子,一万也是过日子。你看,这其实就是生活的真相。人的物质欲望并无止境,很少有人能够停留在某处。但一千万有一千万的生活,一万也有一万的生活,并且我们不会说一千万的生活一定就比一万的生活美好,也不会说一万的生活就会比一千万的生活少烦恼,如果能够调整好自己,适应当下,都会看到不一样的美好风景。我见过的最好爱情,来自我的小姨和小姨父。他们一辈子生活在乡下,从未有过旅行。姨父因为打工去过一些远的城市,而小姨唯一一次远行是去往重庆参加表妹的婚礼又顺路到我成都的家中呆了两日。但我永远记得小姨在我询问一向简朴的她为什么忽然戴上夸张的金耳环金项链金戒指的时候,她一脸嗔怪地说起,小姨父在外打工,居然每个月都瞒着她偷偷攒着私房钱,攒了许久,买回来这些无用的东西给她,说当初结婚时什么也给不起她,如今给她补上。那个时候,小姨和小姨父结婚已经20余年。最近的一次,小姨父在家族群里转发小姨跟朋友们在KTV唱歌的视频,他独自在家中喝酒。我们逗他怎么没一同去。发过来的语音居然略带哽咽,小姨父说小姨跟了他那么多年,第一次跟朋友出去玩儿,就让她自己玩高兴。大概因为喝了酒,有些醉意的小姨父还说,这会儿居然还有点想她。我隔着手机屏幕都忍不住感动落泪。那个时候,他们结婚已经30余年。没有很多钱,但这样的情感,我非常羡慕。
摄影师魏壁说,很多人体会不到由内而外的欢喜,也可以说上帝没有赐给他这份福。他们更享受一个恒温的游泳池、一辆昂贵的保时捷,然后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他带着妻子和孩子回到故乡生活,不是衣锦还乡,只是想回去简单的生活。偶尔还是要为生计苦恼,但是每天能吃着自己种的原生态的应季蔬菜,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是很奢侈的享受。没有那么多压力要面对,甚至要花钱的地方也很少。很多人总觉得需要有很多很多钱才有资格去过那样的生活,其实不然。事实上,只要你放得下城市里的一套房子甚至只是一辆车,一转身就能过上那些简单朴素的生活。只是,放不下。前几年乡下的舅舅新修了一栋4层高的大楼房,原来住的带阁楼的老房子开始长久的闲置。房子不大,有前后院。前院有一口压水井,后院是菜地。屋前是小时候每年暑假过来,舅舅带我网鱼的小河。有一年春节说起这个有我童年太多记忆的老房子空置在这里太可惜,舅舅说如果我想要,随便给几万块,就给我了。不是玩笑,我也真的想要,但不是我放不下,只是还没有人愿意陪我去过那样的生活,不然又未尝不可?
藏族僧人桑济嘉措,在微博上记录自己生活,他画画、摄影、写作、旅行、听爵士乐、在电脑上追美剧《行尸走肉》……如果不是他时时穿在身上的红色僧衣,大概会很容易让人忘记,他是一个12岁就出家,并且已经出家12年的优秀僧人。有多优秀?学习上应该得奖学金的那种优等生。他说,不管到了哪里,哪里就是我的世界。因为觉得每一天都不一样,所以一个小镇、一个小僧院都可以给我很多,这些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更大的地方只是一个概念,只存在于想象中。我的世界可以是这个样子,它给我很多,如果离开,可能失去更多。通常局限的只是人自己。去再大的地方,范围还是局限在自己的思想和眼睛所看到的,不会有太大的区别。他有超越年龄的成熟、稳重和智慧。
84岁弹古琴的叶老师,从14岁开始抚琴,至今仍在指点学生弹奏。年纪大了,精力不佳,说的话也不多,第一次见面,就把半生的故事讲完。我想,一个人如果能掌握好一门技艺并终身热爱它,大概一生都不会寂寞的吧。
不久前,与人聊天,对方让我试着去想象和描述我以后想要过的那些生活,我有些发愣,说不出话来。要知道,已经有很多年,不再思索将来的事情,努力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几乎就是生活的全部。我知道自己无法把握那些充满各种意外和离奇变数的明天,害怕会失望,于是干脆放下期待。但我还是把安妮宝贝描述过的一段生活发给他看:“一些年之后,我要跟你去山下人迹稀少的小镇生活。清晨爬到高山巅顶,下山去集市买蔬菜水果。烹煮打扫。午后读一本书。晚上在杏花树下喝酒,聊天,直到月色和露水清凉。在梦中,行至岩凤尾蕨茂盛的空空山谷,鸟声清脆,一起在树下疲累而眠。醒来时,我尚年少,你未老。”我说,这样的场景很美好。他说这是理想中的场景,真实的生活呢?我依旧是说不出话来。直到读完这本书,我想,回到乡下,过最朴素自然的生活就是我以后想要过的那些生活吧。只是,我并不确定,我能否抵达。
有人说,我一直都过着我想过的那些生活。可我其实并不确定,是我自己主动选择了这样的一些生活,还是这样的一些生活选择了我。但我不愿意去仔细的想清楚这当中关节,就像我也不太愿意去预设未来我要怎样生活。我越来越习惯专注于现在,专注于此刻,让很多事情自然而然的发生和推进。太刻意的东西我不喜欢,有关誓言和承诺的内容我也不喜欢。我不会说我将来会怎样,我只会说我现在会怎样。很多人总以为自己会活很长,会有很多的时间,会有很多好的事情可以留待将来,甚至觉得自己有能力能够把握不可知的未来。他们不肯承认人生苦短,世事无常才是常态。你看,全民偶像轰然坍塌;人气主播瞬间倒下;房东拒退押金就让一双父母失去读大学的女儿;一个23岁女孩走在上班路上神秘失踪再见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网络上每天层出不穷的热点新闻,总是不断警醒我,珍惜好每一个当下,才不会有那么多突如其来的遗憾。但还是应该有一些向往的吧,那些别处的生活,给我们描绘出一幅幅真实幸福的生活场景,这会给我们的内心带来一种积极的引导和暗示,在努力过好当下的过程里沿着那些方向逐步趋近。
前所未有,今始得之。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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