逵园
去S小姐家的路上，经过一条街道，白墙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在葱茏的叶子中，每隔几米，便是一个大型相框，里面是一幅名人肖像，从柏拉图到阿奎纳，从拿破仑到孟德斯鸠，从莎士比亚到释伽牟尼，画像并不媚俗，也不无聊，与覆于其上的绿植相得益彰，经典，永恒，不惹人注目，也不低微脆弱。
街道长约八百米，每个人物看下来，有种穿越的感觉。旁边是高大的法国梧桐。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寂静而沉稳。这是一条不无聊的街道。
这一切与S小姐给我的感觉是相符的。纵然我们已有三年不见。并且三年里只有初次相见的一面之缘。有些人，无需相见，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与气质。
三年前，S小姐到我所在的城市出差，我们在朋友饭局认识。她问我想做什么，我讲了一些，她微微笑，说，小秋，我们比你大一点，能理解你的想法，以后在我们面前你可以做自己。她伸出手给我，像一个姐姐。那时候，我就很喜欢她。
后来我们再没有碰面，但时不时会互通信息，说一些生命中重要的事。
现代女性是什么模样的？大概是S小姐这样—出生于幸福家庭，接受良好的教育，获得高等学历，一流工作，能力上乘，为人处事独立有主见，生活打理得精致丰富，会花钱会赚钱，会下厨会化妆，会社交也会独处。关键是她还年轻貌美。现代女性，我总觉得是让人艳羡的。
S小姐作为现代女性，拥有令人满意的生活，也不可避免地遇到典型的难题。她的难题在于选择什么样的男子与自己生活。与每位女性的遭遇一样，浪漫的想象，骨感的现实，转角发现其实所谓恋爱不是找寻另一半，而是找寻自己。
为了成长为更优秀的自己，S小姐决定到一个新的城市去。
陌生地方，全新机遇，全面挑战，从工作到人际关系，从天气到饮食，统统要重新适应。头两个月压力大到天天失眠，皮肤变得脆弱，眼袋越来越深。离开熟悉的环境，朋友不算太多，同事都是新面孔，孤独的时刻也会有很多。尤其是曾经是人群里最优秀的那个，现在身边全是同等级或者比自己更厉害的人，无形的压力更巨大。
我问，会不会后悔换了环境？
S小姐笑，怎能因为挑战就退缩。当初我一个人在美国搬家，对自己说这是我选择的，不能抱怨。同样的，现在我选择离开一个城市去另一个城市，这些都是个人做出的行为，不会感到后悔，只需要去面对。
又问，适应以后会觉得轻松一些了吗？
她答，其实我现在仍在学习的过程里。每个星期都要加班，但是已经慢慢摸索出规律来了。我已经能坦然面对我不是最棒的那个的现实。但我仍可以去做更优异的自己。我在书中读到认识有几个层次，一开始是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然后是知道自己不知道，接着是知道自己知道，最后是不知道自己知道，那可就厉害了。我刚来的时候就很明显的不知道自己不知道，而且还跨了一个领域，许多东西都要从头学习，但又不知何处入手，只能下笨功夫一点点琢磨。现在就是知道自己不知道的状态，但其实老实说，要怎么去做到“知道”，我也还不晓得。
“你觉得在你的职业生涯里女性角色有影响吗？”
她点头，肯定是有的。我所读的专业，还是女性数量偏多，大家都很认真，竞争也是比较激烈的。但越往后走，女性数量明显变少，其实女性做学术是很有优势的，往往更沉得下心，但是读完硕士后很多人都选择为家庭妥协而放弃了继续深研。所以导师招生时候也会考虑向男性倾斜的，毕竟不能花几年心血培养一个人才最后打了水漂。像我这样的女博士，都会归为另一个物种，大家谈论时候很自然地贴标签。工作以后，开始的比较都是类似的，但随着年龄增长，很明显，女性的客观情况会让用人单位变得慎重，像我这样未婚未孕的，此刻跳槽是根本找不到新工作的，尤其不可能去国企。这是很现实的。
“会觉得这是一种不公平吗？”
“当然是不公平。但很多时候，你会认为是客观情况居多。即使如此，我还是更乐意当女性，男人都太蠢了，你不觉得吗？”
我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
“你到这个城市来，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这样的地方，勉不了是要有钱的。虽然做不了绝对的财务自由，但起码让自己活得自在。”
“什么算是自在的生活呢？”
“比如养小孩，可以有条件给他需要的资源 比如我想买包的时候就可以去买。”
“你打算生孩子吗？”
“迟早都是要生的，玩生不如早生。”
“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今年。”
“为什么结婚？”
“首先当然是因为合适，遇到了对的人。其次嘛，其实结婚是一件理智的事，而不是浪漫的事。”
“为什么说结婚是理智的事？”
“结婚不像谈恋爱，的的确确是老生常谈的两个家庭的事情。以前我只和帅哥谈恋爱，但慢慢就会发现，其实外貌的重要程度越来越低。一个人的脾性，生活里的模样，理解包容的程度，他的家庭背景与能力，这些全都比外貌重要。而且，这么说吧，变化是必然的。要求对方不变是最不可理喻的事，因为你本身就在改变。而因为改变，所以两个人要同步。但是男人和女人的天性有区别，男人把70%的精力放在事业上，家庭只会占到30%。而女人则是反过来，很自然地把更多重心放在家庭上。这样就会出现矛盾。但这纯属天生的机制不同。所以我总提醒自己，不要把感情看得太重，生命里要有其他事情，比如事业，自己的爱好。结婚对我来说是一种必然，在这种必然里我不希望去主宰别人，但希望可以更多的自我主宰。”
“就是让自己变得更男人一些吗？”
“某种程度上，我们的确需要向男人学习。但其实这也是一种对抗，或者说自我的保护和防止自我的丧失。”
“为什么只能有一个男人？”
“是啊，如果70%的心意里可以一半分给丈夫，一半分给另一个人，那就可以避免失衡了，毕竟丈夫他天性里只会给你30%。我们注定收支不平衡。但是这些都是基因里的天性，难以逆转。况且你会越来越发现，越成人，责任越大，往后的每一天都会更辛苦，完全是夹缝里求得幸福。谁能更早看透这个，谁也更能解脱吧。”
“会不会有一点悲观？”
“其实不是悲观与乐观，而是客观。越不带幻想与偏见地去看生活，你就越能认清它。”
“现在对爱情有改观吗？”
“看法有很大的不同了。果然是需要遇到正确的人。合适的人会让你很心安，希望天长地久。”
“我见到你们在一起的模样觉得相当般配。”
“我们自身也有同感。这是很自然的感觉。”
“明天就要搬家了，最后一晚住在这个房子里什么感觉？”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它的装修是很简约的。而且空间很大。高处可以看到很远的天空与城市。但这几年里我搬了七次家，越来越能分清什么是必要和非必要，我的旅行和生命都越来越轻装上阵。我对分别没有太多割舍不了的，反而对新生活更有期待感。”
“你认为这几年自己有变化吗？”
“变化挺大的。你知道吗，这次当我把我男朋友带给爸爸看的时候，他对我说，你终于长大了。我现在也是这种感觉。很踏实。”
“你接下来的目标是什么？”
“以前在小范围里我各方面都突出觉得自己好像人上人一样，现在接触到许多杰出人物，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这让我很开心，我终于可以说我要努力去追赶和奋进了。”
S小姐和我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量。她的语调褪去了女孩子糯米般的柔，透露出成熟女性的魅力。
很久以前S小姐就给我一种有主见的印象，我问她从什么时候养成自己想法的。
她告诉我大概是初中时候，慢慢开始思考。后来读书，很自然地身边的朋友都主张有观点，到国外读书后独立观念更是被强化了。
我问，你认为男人对女人的独立持什么看法。
她笑，他会欣赏你的独立，但他也会感到不安。
那样好吗？
有何不好？
我欣赏S小姐，从前的她，现在的她，变化了的她，变化中的她。
当一个人不自知的时候，很容易显得轻狂。而越是精进，越能够谦虚，直言自己的缺点但内核的意思在于我有信心与能力去完善自身。
佛家有语人生即是苦。我以前极度反感这样的说法。我觉得人生即乐，及时行乐。但纵观时间长河，说乐谈不上，说苦似乎有点。但或者正如S小姐说的，往后的每天都是夹缝中求幸福。But not less not more.
与很久不见的朋友见面，谈话，交流，总觉得如同春风拂面，收益很多。愿日后无事常相见。
卓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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