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因为窗子而受的伤痛

作者: 秋水时至 | 来源:发表于2018-06-13 13:21 被阅读62次

    那些因为窗子而受的伤痛

    2010年初,我刚刚结婚不久,便加入了玻铝行业,成了一名“工程师”。

    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一行,那些因为窗子而受的伤痛甚至连螺丝是正扭反扭,我都搞不清楚。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斯斯文文地生活着。我读书,读到了大学,我教书,教过高中,我北漂,做的是撰稿人的工作,我一直擅长于对着电脑码字,对着书籍寻章摘句,或者站在讲台前口若悬河,我是一个文人,一个书生,一名教师,我没有干过这个行业。

    然而,当我是一个年轻的文人,一个书生的时候,我并没有赚到钱。在时代大潮的裹挟之下,在成为了一个丈夫以后,在面对未来的生活时,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于是我决定,去做窗子,先顾眼前,再谈远方。

    于是,我带着刚刚跟我结婚的老婆,去了云南,昆明,东川。那里有我的一大家子人。有父母,有二叔、三叔、四叔,有姑妈,还有我的弟弟和堂弟、表弟他们。我向所有的人承认自己大学毕业以后事业的发展是失败的,我决定改头换面,学做窗子,重新做人。

    然而,加入了这个行业之后,我发现,这个行业也很不容易。比如说,容易受伤。

    我亲眼见过好几个人受了伤。

    比如,我见过二叔就受过伤。他当时用角磨机切割一段角铁,可能是角磨机没有安装防护盖,他在用角磨机的时候经常这样做。结果,就是那一次,切片在高速运转的时候,突然被角铁卡住,迸断,碎片打在他的虎口上。然后他就进了医院,手上缝了好几针。我二叔干这一行,也是有多年经验的老师傅了。

    四叔也受过伤。他不是用角磨机,而是在装玻璃的时候受伤的。某一次,他在脚手架上站着,高空作业,将玻璃安装到固定框里面。这样的工作对他们来说是轻车熟路。玻璃安装上去以后,他们都要给玻璃打胶。用的胶当然是好胶,干的比较快,粘得比较牢。但是有一块玻璃刚刚打完胶不久。当时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我四叔给这块玻璃打了胶以后,又转身给另外一块玻璃打胶。真是风云难测,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将刚粘的玻璃吹松动了。四叔本能地伸出手,要将这块大玻璃护住,可是玻璃碎了,碎片划在他的手上。他也不得不进了医院,缝了几针。

    我三叔是做事情很小心的。所以他没有受伤。但是有一次,他骑着电动车,奔驰在繁华的街道上。估计是因为收了一笔账,心里高兴的缘故,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要赶紧回家吃饭了,不过,有另外一个比较促狭的堂弟说,他可能在骑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美女——这个我不太相信,总之不管什么原因吧,反正他也不是故意的——把一个小孩撞倒了。虽然他没有进医院,但是他为这个被撞的小孩,不知道往医院跑了多少回。

    我弟弟也受伤过。还是角磨机。该死的角磨机,让人又爱又恨,又怕它又离不开它。当时我弟弟大概是在切几块木头。做窗子的人总是要切几块木头的。多半的时候是要用来垫玻璃,还有些时候是在安装窗子时固定框架。那个角磨机也是没有防护罩的,而用角磨机切木头,在没有防护罩的情况下,是特别危险的。这小子在切木头的那会儿也遭遇了反弹,切片碎裂,碎片打伤了他的胳膊,又得去医院缝针。

    接着是我表弟。他是在阴沟里翻船。某一次,他爬上了梯子。他的梯子做得很牢固,很霸气。他的业务跟我差不多,我们都做不锈钢,也做铝合金。当然,他的手艺比我巧,人也比我勤快吃得了苦。梯子是他用不锈钢管子做出来的,牢固,稳当。(我的梯子也都是我自己做出来的,但是既不牢固,也不稳当,只能勉强用一用)那一天,我表弟爬上了自己做的牢固又稳当的梯子,要将货架上的铝合金材料整理一下。就在某一个关键的瞬间,他估计也是用力过猛,从梯子上摔了下来。然后,他也被送到了医院。医生给他诊断的结果是,屁股摔破了,里面骨折。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正躺在病床上跟一班兄弟们谈笑风生。

    总说别人,怎么不说一下自己呢?

    前面的故事,都是真实的,然而我没有亲眼目睹——我当然也不希望亲眼目睹。而我自己亲身经历的三次事件,是十分难忘的,当时的细节,我现在回忆起来,都是历历在目。

    第一次,也是最惨痛的一次。我刚刚加入玻铝行业的第一年。这一年,我的表弟也加入了这个行业。我们姑舅老表决定合伙开一家玻璃店。表弟的手艺学得比我快,因此,划玻璃的事情,他是主打,而我,毕竟还是文弱了一点,所以只能给他当副手。他拿着跑尺负责划玻璃,我负责将玻璃拿给他划,然后将划好的玻璃叠放整齐。总之,他干的是技术活,我干的是体力活,他好比是手术台上的主刀医师,而我最多是一个给他递钳子的小护士(护工)。某一次,我们接到了一个大单子,于是打起赤膊股子上阵开始划玻璃。那个大单子其实也不大,也就是两千块钱左右的业务,可是,对于刚刚加入这个行业的我们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大单子啊!

    为了能多赚到钱,我们在每一块玻璃上都用了心思——我们要减少浪费,保障利益。有一块玻璃,刚好很符合尺寸,在厚厚一叠玻璃的最里面,不好拿。我叫上了我的老婆和他的老婆,让他们三个人一起扶着最外层的玻璃,而我把里面所需要的那块玻璃拿出来,就在我将这块玻璃拎出来,满意地转身以后,我听到身后传来大声的惨叫——他们三个没有把玻璃扶稳,厚厚的一堆玻璃倒下来了,压住了我表弟的腿。那一叠厚厚的玻璃像刀片一样地将它的两条腿扑伤了,当时的场景,直到今天都让我不敢多想。那鲜血,叫我不敢直视,那哀叫,令我心惊胆战。

    我们去了医院,东川市区最大的医院,然后,我们坐上了救护车,转到到昆明城区某专治外科的大医院。那是我第一次坐救护车,我他妈的希望自己以后永远不要坐救护车了。

    还有一次,让我想起来,也肚子疼。表弟受伤以后,我看到玻璃就害怕,再不敢做玻璃了。于是,我们的合伙解散了。表弟带着遗憾离开了东川。而我还要留下,为了老婆孩子。我在亲戚的支持下开起了做防盗窗的小店子。生意还红火,我能力有限,一年以后,我就请了一个熟练的工人来帮我做。有了他——一个姓管的小师傅,我平常就可以轻松点,可以看看书什么的了。

    某一次,我们正在盖玻璃顶。一切已经做好了,就差一件事情还没有完成。原来,我在量玻璃尺寸的时候,把尺子看错了,有一块玻璃,尺寸小了十公分。其它的地方都好了,玻璃顶上只剩下一块方方正正的漏洞。漏洞下面,是一排高高的护栏,护栏上面,是尖尖的标枪。该死的标枪。

    小管给所有的玻璃都打好了胶——当然都是好胶——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我对小管说,收工吧,等那块玻璃到了,我们再来。小管便开始收拾东西。整个玻璃顶全部都是透明的,小管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脚下。因为脚下踩的是透明玻璃,颜色和没有装玻璃的地方看起来是差不多的。说到这里,您也猜得到了。是的,小管一不小心,脚下踩空了,从缺了一块玻璃的漏洞里掉了下来,跌在了护栏上,肚子被标枪——再说一遍——那该死的标枪——戳穿了。

    不过,也要谢天谢地——只是刚好戳穿肚皮而已,小管的肠子机灵地逃过了一劫,我陪着他去做了手术。亲眼目睹了医生给他清洗伤口时那个叫人不忍直视的场面。

    说到这里,您可能就会问了:为什么倒霉的总是别人,你就不能倒霉一下吗?既然这个行业受伤的人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就不受伤呢?上天不可能对你情有独钟吧,你妈妈又不是白娘子,你也不是许仕林,难道你还有五鬼神明护体不成?

    是的,我妈不是白娘子,我也不是许仕林,我当然应该也不可能有神明护体。从做玻璃生意的时候开始,我总是会受伤。我那原先握着笔杆子的充满书生意气的一双手,被玻璃横一道,竖一刀,大一刀,小一刀,不知道划出了多少血横。即便以后,我离开了这个行业,我的右手手背上也还是留下了一条永远无法消除的小伤疤,它是一条小小的曲线,呈S形,非常地性感,也非常地洒脱,它提醒着我的过去,铭刻着我的历史。同样铭刻着我的历史的,还有右手胳膊上的两个不太规则的疤痕,它们两个像牛郎织女星一样的在我的手臂上遥遥相望,这是我在做不锈钢的时候,在一次意气风发的焊接之余,我把焊枪甩了一下,甩到了自己的手臂之上,这个本来可以将猪皮都烫出一个洞来的瓷嘴恁是将我烫着了。

    当然,问一问所有做这一行的同乡们,大概受这点伤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毕竟这点皮外伤,确实也是小儿科。哪一个划玻璃的人不流点血,哪一个烧不锈钢的人不被烫出几个泡泡来呢?男人要养老婆,养孩子,苦一点、累一点,还不都是一笑而过。最重要的是,身体不要受太大的伤就好了。

    不过,我在做玻璃铝合金生意的那几年,有一次高空作业的时候,真的有一次失误,差点把我远大光辉的前程给断送了。

    那一次,我在六楼做一个复合瓦的棚子,钢架已经请工人焊好了,复合瓦也已经送到了,我叫工人把它抬到了钢架上,准备中午吃了饭以后安装。吃过饭以后,我最先来到工地上,发现还有几个地方,油漆刷得不是很让人满意,便自己从顶层七楼的女儿墙爬到钢架上。

    我做事情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虽然我的能力有限,但是,一个自励自强的监北儿女,总是会把尽心尽力地做事当作一个基本的习惯。

    女儿墙上有一圈钢筋,那大概是用来避雷的。我一手抓住它,翻过墙去,站在了我和小工们一起搭建的钢架上。我把一块复合瓦胡乱往钢架上一搭,当作板凳坐了下来,然后俯身给钢架补油漆。当时我的心情是愉快的,我丝毫没有感觉到可能的危险——我将复合瓦搭在钢架的时候,它的两头都是担空的,我坐在中间刷着油漆——我差点忘了跟你们说了,当时我的姿态是那么地优雅。

    刷了一会油漆以后,我决定离开钢架一会儿。这个时候,我忘记了这个复合瓦的两头是担空的,我发现复合瓦差不多抵着女儿墙,就没有多想,大摇大摆地走在复合瓦上——再说一遍,我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姿态是多么的优雅——我朝女儿墙走过去。

    我才走了三步,我的姿态就优雅不起来了,当时的我感觉到眼前一黑。我忽然掉了下去。这个钢架距离地面有三米五!三米五啊!不要以为掉下去没有事,有多少人在这个高度上掉下去非死即伤。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的我头先着地,就有可能从此成了脑残,如果我的脚先着地,我就有可能从此成了身残,如果我的胳膊先着地,那我也就极有可能从此成了身残志坚的青年偶像。

    当我脚下踩空,像一颗陨石一样迅速坠落的时候,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我甚至连“完了”这个念头都还没有来得及产生,因为这种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我根本来不及有任何不浪漫的想法。但是,就在那一刹那,也许就是零点零一秒的那一刹那,我的双手抓住了一个东西,我牢牢地抓住了它,然后,我发现我刚才是踩空了,然后,我才发现,我抓住了女儿墙上用来避雷的钢筋,优雅地悬挂在半空中。

    避雷针啊,避雷针,你是人们用来避开上天愤怒之箭的神器,那一回却帮我避过了人生的一次重大冲击。

    杨利伟是幸运的,他从太空掉到地面上的时候,从神州飞船里爬出来,嘴角还有鲜血,而我更加幸运,就在这一次几乎无法挽回的坠落中,我差不多是闭着眼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毫发无损。这一切是多么神奇,我自豪的发现,我——贾仁江,真的是福大命大。

    几年以后,当我离开了东川,重新走上讲台,成了一名课外辅导班的教师以后,常常回忆往事,我发现,在这六年中,我之所以能够做到全身而退,身体上没有受任何大的伤害,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上天莫非可怜我,不肯跟我动真格,所以在这六年做窗子的生涯中,他苦了我的心志,劳了我的筋骨,饿过我的体肤,空乏过我的身心,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我磨练,而且,老天爷还是对我那么宽容,他那么细心地保护了我,让我清清爽爽地回到了人生的正轨,他老人家这样做,是想要让我在教育的行业里真正实现自己的价值吗?

    感谢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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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七号驿站噢:你的文章写得很好哎,喜欢你的文字,有个很有温度的公众号,叫七号驿站,你的文章还可以在那里发表噢~😁
        秋水时至:@七号驿站噢 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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