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梦。为何梦里的白马河总喜欢翻滚着波涛，将我心底的恐惧放大再放大，要将我淹没在黑暗的梦里，找不到回家的路。
醒来，看看睡在身边的吾言，那张小脸正中的鼻梁上一片血痕很是扎眼，是昨晚梦里翻身掉下床时，磕在床头柜上碰破的。唉，他也是完全的随了我这个毛病，梦多睡不踏实。
听见你从吾语屋出来，洗漱做早餐的声音，我也穿衣起床。“明天去北京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还缺啥不？我今天陪你去买买。” 你看到我出来，关心的问道。我想了想，不缺啥了，就等一会儿送吾言去学校了，我去超市买几样路上吃的零食就行。
看着你坐在沙发上一脸平淡的表情，忽然心血来潮，想逗你一逗：“你后天走吗？看我也不知道你正巧这两天请假回来，提前报了旅行团，这不正好凑儿子的五一假期嘛。只是中午我们走了，把你自己留家里，我这心里挺过意不去的。要不，你陪我们一起去吧？”
按以往的经验来看，你定会说累呀困呀没心情呀，懒得跟我们出门的，没想到这次你竟一口答应了：“好呀，那我定张票陪你们一起去吧，这样我也放心，省的你自己带孩子太累。” 天啊，这太阳今儿咋打西边出来了？你这回咋不按常理出牌了？
沉默三秒钟，我很是可恶的回了一句：“那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没有扭头再看你的表情，而是起身回屋喊吾言起床了。
唉，要不说自己有时候也是真的很过分，总一阵阵的不正常，揪着过往那些年里你曾给过的伤，一次次回击，故意惹你不快，这也是改不了的毛病吧。
从认识到走到一起这些年里，你无数次的说，要带着我走多少路去看怎样的风景，而事实是本就难得一聚的日子里，你每每除了跟你伙计们聚餐喝酒，就是在外兜圈，在沙发上一躺，说累说烦说只想歇歇。围着孩子们转，听着你爸妈和街坊邻居们琐碎的家长里短的我，一度被你的承诺熏的飘飘然，又一次次在提起你曾说过要陪我们出去转转时被你的眼神打击到绝望，像梦里被白马河淹没的恐惧，也顺势淹没了对你的信任依赖和期冀。
出门走走转转，多么简单的几个字，却是身处的现实生活里很奢望的一件事。倒不是说它操作的难度有多高，而是身边人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外面的世界，不一定有多么神奇美妙与众不同，出去这件事，只是打破一下压抑的情绪，换个环境放松的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而已，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对一个带孩子天天时时刻刻圈禁在小小空间，充斥着繁琐忙碌无奈又空虚的灵魂来说，真的是一份救赎。可，谁又能理解？
如今，早已放飞的身体和灵魂自由，完全适应了一个人带娃出门转转的节奏，天生没有方向感的路痴的我，幸而有对方向路线很是操心的孩子们带领，在没有你的世界里如鱼得水，已成习惯。
中午，接了吾言，你送我们到附近的公交车站。我背着两个大背包，拉着吾言的小手，跟同行的娜娜和芹两家上了车，跟你挥手再见。找座位坐好，情绪凝聚的泪还没盈满眼眶，孩子们已经开启欢快的节奏，大人们也开始了热闹的聊天。好吧，再见。
七天的北京之旅，节奏紧凑，匆忙的像赶一场又一场定点表演。我们并没有全然的沉浸于任何一个景点的机会，只是赶时间跟着导游跑，在旅途中留下了一串串脚印和急促的呼吸。
对于孩子们来说，一路上都是欢乐，跑累了的时候，我就背起吾言，反正他瘦小的身体在我背上早已成了习惯。娜娜的女儿可可发烧了，她跟小肉墩一样胖胖的很可爱，娜娜抱不动，我便背起她走一段。芹的小女儿妮妮累了走不动，我也背她一段，一路上被她们说笑，说我这么瘦的体格，背起孩子来看着还挺结实的。当然啦，一个人带娃几年了，我早已习惯。
想起去年你带我和俩孩子去九龙峡玩了半天，这是人生第一次你正式陪我们走出家门转转，我和孩子们都很开心。上山爬了一段路后，儿子说累了，我和孩子们看向你时，你说：“来，媳妇儿，把包给我，你背着儿子吧！” 我从背上拿下背包，背起儿子后，吾语说口渴了想喝水，我说给爸爸要，咱水壶在背包里呢。回头找你，我们才发现，你已经不在我们身后了，高嗓门喊了你两声，不见人影，我们才死了心，买了两瓶水，继续向上爬。
路上一直有拿着登山棍的人看我们，议论着我这个看起来很瘦的妈妈背个娃爬山不累吗，看起来挺厉害的。我迎着他们诧异的目光，露出浅浅的微笑，内心将你又翻过来倒过去的骂了一百遍。
今日想来，你一个人在外这些年，哪里能一日改了习惯呢，我会一遍遍给你找理由，回想你给我们娘仨的照顾和温柔，尽量让自己去忘了这些不开心的小插曲。忘不了咋办？自寻烦恼，活该呗！
我也习惯了，习惯无视你的意见和存在，安排我和孩子们的时间，习惯我带他们去出门看看转转，累的时候冲他们发脾气，缓过来再接着下一次旅行。人生的路，总是要走的吧，有人可以靠时就心怀感恩，没人靠时自己就站直了腰身，山上的风景自己爬上去看才有感觉，自己给自己默默加油。
当然，我这种懒人也是在你一遍遍“媳妇儿，我在外面辛苦挣钱就是为了让你在家安心自在的”洗脑下，给了自己强大的在家安心吃喝玩乐的理由。年前在飞龙通讯上了几个月的班，你打电话说：“你上班我没意见，但我妈周末得从老家来回跑帮你接送儿子，大雾天下雨阴天的，弄的我爸妈都不得安生，这样不好。” 本来这个班上的我就很郁闷，你再天天儿的扯我后腿。到年关，你直接给我一句“媳妇儿，你再坚持非得上班的话，我就辞职回家看孩子了啊！” 让我果断辞职回家接着当家庭主妇了。
也是那几个月班上的，我竟意外收获了很多。以往除了寒暑假，平日里把儿子送学校，我在家就是沉浸式捣鼓，织毛衣看书琢磨收拾家务，偶尔玩玩植物大战僵尸的初级游戏，倒也自在。只是听到那些说我咋不上班咋不挣钱的声音时，心里会有一丝不舒服。你妈偶尔过来，会一遍遍说我炒菜放油多不好，把家里收拾干净有啥用，对孩子不温柔等等，我总是烦的，她一来我就找机会说有事儿跑出去。
上了班一天天忙的顾头不顾尾。早上叮铃咣当收拾完孩子根本顾不上刷碗，晚上下班回来接了孩子再买菜做饭刷碗，洗完衣服拖好地基本就十一二点了。每每想，人家妈妈上班带孩子多的是，为啥我就这么笨？
一个周末的晚上下班回来，湿冷的雨滴将头发和外套都打湿了，牙齿冻的还打颤，一进门就闻见了葱花油的香味。你妈端着一碗炝锅面微笑着说：“哎呀，饿了吧？看这天又冷又黑的，你到这个点儿才能回来。平日里也吃不上一口热饭，快洗手吃饭吧！” 我的眼镜正好一片迷雾，挡住了我满眼的泪花。那一刻，那一进门的香味和你妈一席话，让我清晰的感到了寒冷夜里唯属于家的温暖和亲人的爱，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刻，我暗自发誓，我以后都要像待我妈一样对你妈好。
你回来后，我想起了这件事，在被窝里给你讲时，依然是泪流满面的感动。为何平时受了那么多来自你爸妈的好，还是忍不住在琐碎的磕绊中充斥着埋怨，而在那个又黑又湿冷的夜里，那一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面条，却让我铭心刻骨到感动如斯。也许，人总是在艰难的时候，会激发更多的感恩之情吧，希望我以后在每个平淡的时光里，也能将美好的情谊铭记。
还有，你初冬回来时，又一次在家里炒了一大桌子菜，郑重的邀请了家长学堂的王园长和同学们，在酒杯碰了几次后，你借着酒劲儿跟她们说我上课以来的改变，你心怀欣喜和感动。我也说着你妈在这几天天儿刚冷时，就早早给我买了电动车的挡风被，上面足够高，能挡到脸的部位，下面挨着脚的地方是皮革的，方便脏了擦洗，里面还有很大一个兜，能放很多东西。是她看了好几家店，对比后选出来的细节她很满意的一款，特意送过来给我绑电车上，我很开心。
夏末秋初，家长学堂组织一次活动，名字叫“我们结婚吧”，需要老公们配合出席。我们学员中的雪，一早去西边山里联系了一家教堂，跟她相熟的神父同意了在教堂为我们的学员宣导婚礼的誓词，一起见证神圣的时刻。不是我们要再婚，而是在婚后这些被油盐酱醋浸泡到早已没了滋味的生活里，再一次寻觅新婚的悸动。
你休假回来时，我跟你提了一句这个活动，你问我需要买活动穿的衣服鞋子吗，我说想买一双高跟鞋，于是，你陪我去超市看。在我试鞋的时候，我抬头问你：“你要再请几天假陪我参加活动吗？” 你站在一排排鞋架中间，抬头凝望着头顶刺眼的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哥搬起砖，就不能抱你。哥放下砖，就不能养你！” 哈哈哈，我实在没憋住，一巴掌想把你拍出天际。
我一个人，踩着高跟鞋参加了活动，因为平日里喜欢拍点东西的习惯，自然而然成了一对对穿着婚纱西装的学员的摄影师，跟在她们身后，用手机和我深情的双眼为她们留下一帧帧美好的瞬间，一如我朋友圈里在每个清晨绽放的花朵，和带着露珠的草叶。
还有，你没在家的暑假，我带吾言参加了家长学堂的露营活动。本来大家兴致勃勃要开车去山里的，考虑到安全和各种问题，最后把地点定在了幼儿园的院子里。晚上，家人们各自准备了一两个菜，凑成了长长的一排盛宴，园里又煮了很多饺子当主食，爸爸们那一桌还喝了点小酒，妈妈们在一起聊天聊的欢快，孩子们也把自己喂饱了，在园里追赶着欢笑着玩滑滑梯。
下一个节目，排好队去教育局的后院参观。里面有一个湖，湖里有水鸟，还有荷花，曲径通幽的感觉平添了几分神秘。回来后，学员们又拉出了大音响，我们一起跳兔子舞，做游戏，我看到芹每次在主持人喊左左右右时，她都会出错胳膊腿，原来方向对有些人来说，就像路痴脸盲一样，是天生的。
想起你有一年去我们家，走了后给我打电话，说在太阳落山时照到的那个屋里落下一个东西，让我给你收起来。大姐说你好幽默，我说其实是你在我们家分不清方向。我从小在北屋和爸妈一起住，后来才发现，进了东屋西屋和南屋，我都分不清方向的，因为脑子里只有北屋的前面是北，左边是西，右边是东，其他屋里就转不过弯来。这也是每次进超市我都迷糊，而你一进门就自行走开时，我会很生气的原因，因为我没有方向感，转着会很晕。
园里露营的那个晚上，我们各自搭了帐篷，在孩子睡着后还在群里聊天，兴奋的睡不着，个个都像没长大的孩子。第二天一大早又早早醒来，收了帐篷洗漱完后，在步行去饮马河边时，看到东边天际挂着一弯彩虹，全都惊喜的哇哇喊着，忙不迭的拍照。我把拍的彩虹发给你，你回了一个字，嗯。对我来说，惊喜总在路上，但与你分享这件事，却……
大家再一次在刚哥家聚餐时，一伙人在他家的小别墅里尽情享受孩子般的欢乐。客厅里，餐厅里，阳光房里，还有三楼的乒乓球室，二楼的阳台，院子里的鱼池鸡圈草丛间，甚至院子后面那一片空地，都是大人和孩子们的欢笑声。
进餐时，你在长桌的一头，我在长桌的另一头，你端起一盘刚哥炸的鱼递给旁边的人，人家刚要说谢谢，你悠悠的来了一句：“给我媳妇儿端过去吧，她喜欢吃鱼。” 一桌子人都开始啊啊啊的惊呼，感叹你对我的爱，这妥妥滴暖男心思，都在细节里。庆芳更是将这一幕牢记，在后来的年月里，每每提起，说这有关浪漫，有关浓浓的爱意，有关生活的甜蜜，我当时的眼神和表情让大家很不满意，纷纷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对我的态度嗤之以鼻。
我感觉，关系里的感受，真真是如穿鞋一样，舒不舒服不在外表，全在内里。你很少言明我对你的语言行为如何，你总是沉默，或是开玩笑戏谑几句，也许，是我没有真心实意的询问过吧，也许我每次真心的询问，你都在打太极。不纠结，是我们磨合的结果，因为，即便你给了答案，我又能真正做到几许？
在越发亲密的关系里，我们向彼此袒露的更多，有更加真实的性格里的缺陷，也有更多胜似亲人的东西。我们在这样的磨合里，暴露着努力掩饰的不足，相爱相杀中远远近近，分分合合中尝尽亲疏爱恨。
一次，你在跟老伙计们喝多后，回到家还陷在酒精的麻醉里不能自拔，眼神恍惚的说着胡话，一会儿不知因何竟破天荒在婚后第一次说起了要离婚。好嘛，这酒劲儿真的是大了，大到你说胡话都不在拘着了，你当着送你回来的伙计的面，扯着嗓子冲我喊：“我告诉你，媳妇儿，今儿，此刻，我就把话放这儿，我要跟你离婚！” 你伙计一看这阵势，连声说：“嫂子，不是我把他喝多的，我冤枉啊！” 就想撒腿跑路。你拽着他胳膊，非让他当个见证人，当场就要跟我写离婚协议，直吓得他连连摆手又摇头，一直跟我解释。
第二天你酒醒后，我问你要不要马上去办离婚手续，你一脸无辜的问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是你昨天口口声声喊着要跟我离婚的呀，你却一脸严肃的说：“媳妇儿，这话不能拿来开玩笑啊。虽然我昨天喝的断片了，但我发誓，就是我打自己都不可能对你说那些话的，你这就是诈我呢！” 唉，所以，都说酒后吐真言，这句话到底靠不靠谱呢？
不过，这次醉酒后，倒是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你酒还是喝，但不再那样醉的像烂泥了。我常想，这些年对你戒酒的希望期望都成了幻想，曾经真的很认真的相信过你发誓要戒酒的话，就像小时候一直以为神话故事是真的一样，后来的日子里都被现实打磨清醒了。不再期待，也就没了失望，但这并不是真的和谐，而是绝望里的自我欺骗。
路漫漫其修远兮，白马河在时光里静静等待，我也在日子里静静等待，等待着我们的未来，会不会有一些美好发生，等待过往不好的记忆都化成肥料，滋养着时光开出灿烂的花朵。人还在，就挺好。继续期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