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母亲一直都在,母亲永远不会离开我们。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母亲也会仙逝,去了那另一个世界。
她留给我们子女的,总是一个不变的形象,扛着锄头,正往田地里劳作。
好像地里的豆苗离不开她,她要去给它们锄草施肥。
好像田里的瓜秧离不开她,她要去给它们打农药杀虫。
好像山上的茶园离不开她,她要去给它们剪枝松土。
好像竹林里的笋子离不开她,她要去确定那哪一只留种,哪一只可以留给她的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
好像那些山路离不开她,她不去走,那些路就会长草。
我一直以为家里的那幢老屋是离不开她的,没有她的老屋算什么老屋呢?
她在老屋的厨房灶下生火,隔老远就看见家里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炊烟,母亲在烧饭呢。
火苗在炉膛里欢快地跳跃,母亲忙忙碌碌,灶里有时竹枝会释放出哈哈哈的一串猛火,这是火在笑,母亲笑道,火笑贵人到,今天不知道会来什么贵人呢。
不久,果然会来一个很久没有来的亲戚。我一直好奇竹枝怎么知道我家要来亲戚,也一直十分好奇,母亲怎么知道竹枝怎么知道我家要来亲戚。
下大雨的时候,是母亲很忧虑的时候。
雨水仿佛黄豆敲打着屋顶的小青瓦,啪啦啪啦响,沿着瓦槽,汇成一条河,从屋檐上直泻千里,她最怕的就是漏,于是惊慌不迭的从厨房里拿出各种各式各样的盆,塑料盆,木盆,铁盆,铜盆到处接水,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母亲仿佛抗洪救灾临时行动小组,将这些盆盆队员东一个,西一个,井然有序地安插在可能发生水灾的空间,直到,自己无立足之地。然后站在那里念佛,请老天爷累了休息一下。
母亲曾经谈起村子里有人家因为房子破落要修建和修缮都得到了乡里的支助,为什么我们不能打个申请呢?她问道,能得到一点也是好的吗?
她希望我写个申请书。
母亲说了几次以后,我写了,但是一直没有回音。
为什么一直没有回音呢?那些比我们家条件好的都得了补助和救济?她问我。
我告诉她说不要着急,很快就有回复了。
那时候母亲已经病重。
于是我找了在乡里教书的表哥,交给他300块钱,让他过年来拜年的时候转交给母亲,就说是乡里的补助到了,叫表哥帮忙代领了。
后来,母亲开心地说:你看,乡里发放补助了,你不申请,人家哪一个会得给你呢?
于是,我说:对对对。
母亲一年会到城里看我们一二回,她总是说忙,而且说来了也是给你们添麻烦的话,因为她用不来我们的高压锅,用不来我们的煤气灶,开不来我们的电视机,连我们家里的防盗门学了很多次才勉强学会的。
每次母亲来的时候,穿着她平常难得穿的很体面的新衣服出门。
她穿着这一身很好的新衣服,背着一只扁篓出门了。
她总是背着扁篓来看她的儿子。
扁篓是竹编的,像今天大款或者白领出门必备的高级行李箱,大款们和白领们会往里面装高级化妆品以及各种绅士的西服漂亮的裙装,---母亲的这只高级行李箱比他们的都接地气,里面装着腊肉、玉米、辣椒、丝瓜、茄子、萝卜、小青菜…母亲的行李箱没有轱辘,靠着自己的双肩,一路背30里路来到城里。
我接过母亲的行李箱,不觉十分佩服,母亲是个大力士。
母亲一辈子没有去过大城市, 只年轻的时候和父亲送病危的奶奶去杭州治病,仅此一次而已。
我曾经好多次的告诉母亲,我要带她去杭州,去她和父亲去过的杭州,去看她没有去看过的西湖,听我给她讲西湖边发生的古往今来的那些故事。
母亲总是笑笑,说道:你先忙你的去吧,这些不要紧的事以后再讲。
于是我便心安理得地“忙我的去了”,直到有一天,母亲卧床不起了。
母亲,我答应带你去看的西湖还在,可是你却已不在,西湖边又已柳绿桃红了一遍,游客云集里唯独没有你。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年,这一年春节你是一个人过的,这一年的中秋节你是一个人过的,这一年的端午节你也是一个人过的。
母亲,老屋旁边的菜园子都长满了野草了,你怎么能允许它们肆意横行呢,你的黄瓜秧怎么长呢?你的丝瓜藤怎么爬呢?你的茄子怎么生呢?你的辣椒往哪里种呢?…
母亲,时间过得飞快,你不在老屋已经一年了,老屋里灰尘寂寞,蜘蛛结网想挽留这飞快的光阴的脚。
今天我带妻子女儿来给你上坟,母亲,这一年,你没有给我们添一点麻烦,但是母亲,我们很想念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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