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宋) 苏轼
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词云。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中午偶然看到这首诗,忍不住手书三遍致敬,内心惭愧汉语言文学专业学习四年外加语文老师十年竟第一次完整看完全词。午睡时还“余音绕梁”,以致不能成眠。
从前只知东坡豁达,不知竟也有“此心安处是吾乡”如此豁达的寓娘!王定国因受“乌台诗案”牵连被贬当时的南蛮之地岭南宾州(今广西宾阳),其歌姬寓娘(柔奴)也毅然随其往。将近三年后,寓娘随王北归,苏东坡在宴会上“试问岭南风土”,以为“应是不好”,没想到寓娘却说“此心安处是吾乡”。
三年随心爱之人贬谪蛮荒瘴气之地的生活,却能“万里归来颜愈少”,除了可能有广西青山秀水的功劳,应该还有爱情的滋润,当然,大概跟寓娘自身的乐观和知足也密不可分。也许正因如此,才能“雪飞炎海变清凉”吧。
全词最初拨动我心弦者,为“微笑,笑时尤带岭梅香”,这是怎样迷人的笑?身为女子,隔着时空隔着文字,我亦为之迷醉。岭南不但没有销了芳颜,反而为她添了梅香。自岭南归来,脸上多了的不是理所当然的尘灰和沧桑,而且坚韧和自信。只要安心幸福的地方,就是家乡。(职业病又犯:从修辞而言,这句应该是通感吧?)
所疑者如下:
1.标题中“南海归”指从南海归来,但搜索宋时宾州(今宾阳)和南海郡,并没发现宾州曾属南海郡。是苏子误(不太可能)还是我还没搞清楚?
2.“岭梅香”语应来自“梅岭”(大庾岭,在今粤赣),但今梅岭距离宾阳甚远且除同属岭南外其实不同方位,此处的“岭梅”中的岭是苏子谬误(此时苏子为被贬岭南)还是泛指岭南?有点没说服自己。还盼有识之士解惑。
“万里归来颜愈少”“笑时尤带岭梅香”总是让我想起我喜爱的法国女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在作品《情人》扉页那段话: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还有叶芝那首诗歌《当你老了》里的——
追梦当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
惟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我所想到的明明是失去容颜之后的美,与苏子笔下“颜愈少”不相符,但我想,经历过风霜之后的那种美,是一样的。寓娘之吸引我者,也在于此。
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美,即使再驻颜有术,谁也没法八十岁时真的颜如十八,但经过岁月洗礼沉淀下来的美,不是十八岁的少女所能拥有的。
如有幸活到八十,希望彼时看到的自己,比十八岁时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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